教研室的桂花香还未散尽,两节风格迥异的公开课却已在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一节是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现代派油画;一节是杜甫的《登高》,似一卷笔力遒劲的古典水墨。作为观课者,我仿佛目睹了一场关于语文教学本质的深刻对话,核心议题清晰而迫切:在理念纷呈的今天,我们的语文课堂,尤其古诗文课堂,究竟该如何在“守正”与“创新”的张力中,找到那条通往学生心灵的道路?

A老师的课堂,扑面而来的是强烈的设计感与创新意识。从乡村旅游的鲜活影像,到学生笔下稚拙却真诚的“田园画作”,再到中英诗句翻译的微观比照,课堂俨然一个精心构建的“田园”主题生态。教师无疑是位充满热情的“导游”,力图通过多媒介、多视角的切换,让学生直观感受陶渊明笔下的世界。当学生们在老师引导下品味“荫”字的清凉、“依依”二字的不舍时,我们确实看到了语言敏感度在被细细唤醒。

然而,当教学触及“为何深爱一片贫瘠田园”这一核心悖论时,课堂的航向却发生了微妙的偏移。这本是点燃学生思辨的绝佳火种,是引领他们穿越文字,与陶渊明精神世界相遇的窄门。遗憾的是,教师选择了以宗白华、荷尔德林关于“诗意栖居”的哲思语录作为答案,直接赠与了学生。形式的“热闹”于此掩盖了思维“深度”开掘的不足。那些精心设计的活动,仿佛一架未能完全触及云梯顶端的梯子,学生被匆匆带到了结论的门口,却错过了沿途攀爬、自力寻径的深刻体验。这启示我们,任何教学创新,若不能服务于学生对文本的深度耕犁与意义建构,便可能沦为喧宾夺主的装饰。

相较于A课的热闹,B老师的《登高》则显得沉静而笃定。课堂伊始,朗朗书声便占据了主场。十分钟的反复诵读、生生互评、上台展示,教师甘于“退居二线”,让学生在与文本的亲密接触中自主感知其韵律与情感基调。这是一种对语文学习规律的尊重,是难能可贵的“守正”。果不其然,在随后的解读中,学生们依托注释,准确地捕捉到了“风急天高”的萧瑟、“百年多病”的悲苦,甚至有人敏锐地触及了“少年壮志”与“现实困顿”的对比,展现了良好的语感与潜质。

但成也“守正”,困也“守正”。当学生的理解已如星火闪现时,教师如果及时地“借风助燃”,定能赋予学生思考的方向与掘深的底气。例如,对于学生连接《望岳》,寻得那份珍贵的“少年壮志”与晚年悲凉的对比感悟之时,若能顺势引导,便可自然引出杜甫“沉郁顿挫”风格的深层内涵——盛唐气象赋予的壮气与浩渺天地之下自我的渺小连接下,个人命运与家国情怀的剧烈碰撞。而在探讨“情景关系”这一难点时,过于宏大的问题缺乏方法支架,使得讨论如溪流漫溢,难以汇聚成深潭。教师的“放权”在此刻近似于“缺席”,未能将学生零散的感性认识提升为系统的理性分析,着实遗憾。这告诫我们,“以学生为主体”绝非教师的完全放手,而是在学生“愤悱”之处给予精准的“启发”,充当学生思维攀登的阶梯。

两节课的对比,并非简单的“创新”与“守正”之争,其深层差异在于是否真正实现了以“生本”为核心的中和。

一需于创新中坚守文本深度。 理想的课堂,其创新应如《归园田居》的导入,是引桥,而非终点。若A老师能设计一个更具生活化的启发,赋予学生感知陶渊明心境追求的场景,如:“假设陶渊明的友人眼见田园荒芜,生活凄苦,写信劝他重返官场,他会如何回信捍卫自己的选择?”,形式多元而丰富,而核心旨在于拉近学生靠近陶渊明真正的内心。如此,新颖的形式便称得上内化为探究文本深意的动力,真正做到“寓教于乐”。

二需于守正中融入智慧引导。 理想的课堂,其守正应如《登高》的诵读,是根基,但需生长。若B老师能在学生朗读后,引入名家朗诵或教师示范进行对比分析,与好坏优劣中带领学生思考文本的情绪内核;抑或是在分析情景关系时,提供一个由易到难的分析框架,或营造情景以生活来接近文学,或举一反三以有知来推进未知,如此,便能帮助学生将模糊的感觉转化为清晰的理解,实现从“读懂”到“会读”的飞跃。

听完这两节课,收获良多,感谢两位老师的精彩呈现。我深感一堂好的语文课,应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相遇”。是学生与文本的相遇,与作者精神的相遇,也是其旧有经验与新知的相遇。教师,则是这场相遇的“引路人”与“催化剂”。我们的职责,在于创造一个既有温度又有深度的场地,让“守正”为创新锚定方向,让“创新”为守正注入活力。

一切教学艺术的落脚点,皆在于能否点亮学生眼中的光,能否让那些古老的文字,在他们的生命里焕发出新的生机。这条路,道阻且长,但每一次这样的教研反思,都是我们行近理想课堂的坚实一步。

责任编辑: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