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问我:“北京好还是家乡好。”

我梦里竟然说:“都不好。”“那哪里好啊?”

我说:“小时候好。”

当我再次读到这里,泪水又溢满了眼眶,脸上还是有会意的笑。

去年得到蔡崇达的金色故乡三部曲,暑期外出时便放在车座上,连续两周被作品的魔力吸引得不能释手。一口气读完的那一天站在保定白洋淀对着满眼的荷花喟叹:我们为什么生生不息?我们凭什么生生不息?——我们终将生生不息!

是的,我们谁不是扛着《皮囊》在《命运》的洪流里炼成《草民》去验证:有一种使命叫生生不息!

近几日再读,补写心底里涌动的震撼。

思想力量回响如鸣。西方之巫说:认识你自己。作协副主席李敬泽为《皮囊》写序,也说:认识你自己就必须认识你的他人。崇达老师的笔触所到,叙写的是那些长在我们生命里的人,和日常发生在命运里的事。他以一颗包容的、仁爱的心,看见每一个“他人”——年轻而热忱的悲悯让人敬重。那些人和事在与命运撞击磨合的罅隙里,总是生发着让人敬服的向上、向前的力量,像迸溅出的一束光,像火花持续晕染的绚丽,像暗流汇合挤出的牵引、托举,使人滋生“你们就此没有过去,只有将来”的向往,使人了悟“想结果的花,都早早低头”的智慧,也使人惊叹“要么入土为安,要么向天开枪”的决绝。阅读中抓取作品字里行间蕴含着的丰饶的思想内涵,在凡常日子里的某一刻,你就突然领会了“这里的每个角落也知道我,如何被时间滋长出这样的模样”。当我们的精神领地里知来路、明去处的时候,我们就知道,生命就该是生生不息的。

人物鲜明立体如山。三部作品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是作者用一行行文字砌起的山峰。他们挺拔或怪异,敦厚或残缺。读完每一篇,你会觉得,他就是我们中的一员,身边的某位,见过的那人。熟悉而陌生,亲切而疏远。

那个活到九十九岁的阿太和她的爷爷、阿母,那个一心要抓紧时间把房子修好的母亲,那个被疾病击垮而又怕死的父亲;还有张美丽,香港阿小,黑昌,许安康;也有老神婆,曹操……他们信奉妈祖,对我这个北方读者而言,这一个个鲜活的他们让我觉得新奇又真实。众多的他们构成了故乡的生态。我是他们中的一员,我是另一座挺拔的山。数不尽的我们奔赴算不清的未来,我们就这样生生不息。

结构考究简繁如卷。现代阅读更需要简明的结构,有助于读者便捷地捕捉文章要义。崇达老师的三部作品各具匠心,《皮囊》是散点结构,彰显散文文体之美;《命运》为鱼骨结构,阿太的命运这条主线上,串着根根须须远远近近形形色色的关联人物,严谨、缜密的命运图谱啊;《草民》算网状结构,每个篇章重点突出一个(人)故事,各篇章之间人物与情节互有勾连和印证,形成一张立体且无限的网。翻开来每一部,都各美其美;每一章,都是清清爽爽独立而又彼此参与,文字简繁之间,创作之美如卷帙舒展,与阅读审美相契相合。

语言得体意丰如海。崇达老师的创作语言充满了质朴的诗意,叙事和塑造人物时凝练而富有张力。“别让这肉体再折腾它的魂灵”“即使彼此错身了,我希望,至少我们都是彼此曾经最美的风景”“腐烂之地,神明之所”……崇达老师的语言带有“东石镇”特有的浪漫和哲思。闽南的“曹操”每天问候乡邻“你今天过得还好吗”那是浮在命运之海里的每一个我们希望拥有的一种救赎,我会想起高尔基《童年》中的外婆也爱絮叨“这没什么大不了”;蔡耀庭说“或许现在想去看台风的人很多,或许得有人告诉他们,你不是一个人在那儿的,我也在那儿的,很多人在那儿的”,是呀,多少次如台风冲击般的撕扯、哀恸、愤怒,请一定相信,我们不是一个人,我们会和蔡耀庭、许安康一起,回归理性,回归家庭,回归社会生活,成为我们自己……崇达老师的青少年视角下的故乡语言也是作品的亮点,新鲜、敏锐而有力。

含英咀华间,回望故乡,那里的每个灵魂都有名有姓,鲜鲜亮亮,照亮了我们跑出来的路。普通而平凡的我们,注定生生不息,必然生生不息。

责任编辑: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