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的喧嚣撞碎思念，在时光褶皱里打捞父亲身影。那些未及诉说的爱与憾，凝成永不褪色的生命诗行，叩击心门。

女儿给先生打电话，询问爸爸的腰围尺码，要送他皮带作为礼物。又是一年父亲节了啊！

窗外，阳光炽烈，鸟鸣里时不时夹杂着对面盖楼的噪音，与朋友圈里满屏的祝福、感恩与精心准备的礼物照片，形成一种热闹的喧嚣。这喧嚣，却像一根细密的针，轻轻一戳，便将我心中那沉睡了许久，却又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刺得生疼。

父亲，这个本该在今天被我郑重念出的称谓。于我，却早已凝固成一张褪色的照片，一段封存的记忆，和一片永远无法填补的虚空。二十四年了，您离开的那个春日，仿佛就在昨天，又恍如隔世。

此刻，我坐在桌前，试图在记忆的河流里打捞关于您的点滴，想为您写点什么。一大片空白突然攫住了我，带着冰冷的懊悔：父亲，您的生日是哪一天？您最爱吃的是什么？闲暇时，除了下棋，您还喜欢什么？……这些最简单的问题，竟像沙滩上的字迹，被时光的潮水冲刷得模糊不清，任凭我如何努力，也难以清晰浮现。

我拼命地回想：

想起您总是笑呵呵地，用那只独特的左手劳作、下棋。您棋艺精湛，方圆少有敌手，却淡泊名利，县里的比赛从不参加。您说下棋是乐子，争名就失了本心。那时我懵懂，如今才懂那份超然，是您骨子里的质朴与智慧。这份智慧，我竟从未好好向您讨教过。

想起您拉着架子车，顶着烈日或寒星，替人奔波的背影。想起您做乡村厨子时，总替主家精打细算，退回一部分的酬金。想起您买西瓜，总不忍心讲价，说“种瓜辛苦”。您的善良与厚道，像无声的溪流，浸润着乡邻，也无声地滋养着我的认知。可这份善良背后的辛劳与坚持，我真正体谅过几分？

想起您收到我买的第一件呢子大衣时，那满脸皱纹里堆叠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那是我工作后能给您的、少得可怜的回报。您穿着它，像披着无上的荣光。后来，我总给您添置新衣，您总是欢喜。那时我以为，这就够了，这就是孝了。却从未想过，多陪您说说话，听听您下棋的趣事，问问您年轻时的经历，或者，只是静静地坐在您身边，感受那份安稳的慈爱。

最痛彻心扉的悔恨，莫过于2001年春天您唯一一次来宝鸡小住。我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婚礼琐事中，竟让憋闷的暖气扰了您的清静，竟只让您挤了拥挤的公交，竟在您离开时，没有坚持亲自送您坐上舒适快捷的高速班车，而是让您和姐姐挤在送货车的角落里颠簸回家！父亲啊，那时您的身体是否已埋下隐患的种子？我竟浑然不觉，只顾着自己的方便与安排！这成了我心中一根永远拔不出的刺。两个月后，您猝然离世，带着尚未看到女儿婚礼的遗憾，也带走了我所有弥补的机会。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七个字，年少时读来只是诗句，如今却字字如刀，刻在心上。我有能力给您买更好的衣服了，有更多的时间了，甚至开始理解您一生的隐忍、善良与淡泊了……可是，父亲，您在哪里呢？那冰冷的冰棺，那盘旋的纸灰，那一锹锹掩埋棺木的黄土，隔绝的岂止是生死？它隔断了所有我能为您做点什么的可能性。

父亲节到了。别人在为父亲挑选礼物、策划惊喜。而我，只能对着虚空，一遍遍徒劳地打捞那些本应牢记却已模糊的细节：您的生日、您的喜好、您爱哼的小调……这些最基础的、本该烙印在女儿心底的印记，竟被生活的粗疏和自以为是的“孝顺”所磨蚀。这份迟来的、无处安放的孝心，化作沉重的惆怅，弥漫在这不属于我的节日里。

父亲，您在天国，过得还好吗？是否依然在某个安静的角落，执着您心爱的棋子？是否偶尔，也会想起您那个不够贴心、如今却追悔莫及的女儿？

多想再听您笑着嗔怪一句：“你个死女子，一点都不听话！”哪怕只有一次。

爸，父亲节了。女儿想您了，想得心口发疼，想得泪眼朦胧。这份思念与悔恨，比清明时节的雨，更绵长，更苦涩，却无处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