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夏天,初中毕业的我在家务农。

作为一个年仅16周岁的农家孩子,农忙时,我只能在责任田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闲时,我还得去建筑工地上挥汗如雨辛苦打工,以补贴家用。只有晚饭后的空当是自由的,那也是我每天期盼的时段,因为,我可以一头扎进文学里,追逐自己初中时代憧憬的文学梦想。

当地有一个很小的文学圈子,我们经常在一起交流写作。那时,我们共同纠结一个问题:杂志社不给退稿。我们的稿子都是一笔一画地誊写在方格稿纸上的。一篇稿子,要辛辛苦苦地誊写好几个晚上甚至十几个晚上,一旦投出去,就石沉大海了。想再另投他处,就得重新誊写。这不但是个脑力劳动,还是个体力活儿,几个晚上下来,手指头都变了形。那时候,我们多么希望杂志社能退稿呀!当然,若能附上几句审稿意见就更好了,但这只存在于我们的美梦中。

1990年3月,我在一个杂志上看到了《满族文学》举办的“杜鹃文学讲习所”招收学员启事,上面对学员承诺的“每稿必复,择优发表”深深吸引了我,而且每年还发6期函授刊物《杜鹃》。尽管每年的学杂费30元是我半个月的工钱(我在建筑工地打工一天仅挣2元钱),还有不少文友说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劝我别上当。那几年文学骗子很多,利用文学青年对文学的虔诚和狂热,巧立各种名目骗取钱财,但我依然毫不犹豫地交钱报了名。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非常正确。报名后不久,我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和四本杂志,其中三本是函授刊物,1990年1—3期的《杜鹃》,另一本是杂志社赠阅的《满族文学》。那时我能接触到的文学杂志很少,这四本杂志让我爱不释手,随后便一篇不落地读了下来。恰好,当时我刚完成一篇一千多字的小小说,就将其认真修改后誊写在方格稿纸上,寄给了杂志社给我安排的指导老师林隙。林隙老师的回信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大约半个多月后,我就收到了退回来的稿子和林隙老师的亲笔信,一起寄过来的,还有当年的《杜鹃》第4期。在信中,林老师认真剖析了我这篇作品的人物、立意和故事,肯定了好的地方,同时委婉地提出了不足和修改意见。那是我从事业余创作以来第一次读到编辑老师对我作品的审读意见,当时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竟能将这封信完整地背下来。当天晚上,我按照林老师提出的意见,把这篇作品仔细修改了一遍,又誊写在稿纸上,写完时,窗外传来一阵公鸡打鸣。我打了个盹,清晨起床后,顾不上吃饭,就骑自行车赶到乡邮局,把这篇作品寄回给林隙老师。从那天起,我就天天盼着乡里的邮递员踩着他那辆绿色自行车来到我的门前,盼望着他能传来林老师的回信。半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消息……渐渐地,我对这篇作品就不抱任何希望了。1990年6月的一天,我忽然收到了一个印着《满族文学》的大信封,拆开一看,是《杜鹃》1990年5—6期合刊。我把信封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期望能有林隙老师的信,更期望有那篇小说的消息。但信封内空空如也,我内心的失望也达到了冰点。我心不在焉地打开杂志,扫了几眼目录,忽然,我发现我的小说《爱的准绳》竟然出现在这期杂志的目录里!用“欣喜若狂”来形容当时的我一点儿也不为过。因为那是我从事写作以来,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作品变成了铅字。我捧着那本刊物,翻到印有我作品的那一页,看了又看,甚至怀疑眼前的一幕是否是南柯一梦。那天,为了犒劳自己,我买了一瓶酒,还买了肉和花生米,喝得自己烂醉如泥。

此后,我的创作热情空前高涨,对继续从事文学创作有了坚定的自信。我又陆续寄给林隙老师多篇稿子,每一篇,他都认真回复了我。在1990年的《杜鹃》第8期和第12期上,又分别发表了我的诗歌《风说你要来》和《一片云》。

转眼间,到了1990年的年底,为期一年的函授班就要结束了。想到一年来林老师对我的悉心指导,想到自己在文学创作上的明显进步,我舍不得就此离开,就接着报名,参加了1991年度的函授班。新的一年开始后,我又在《杜鹃》发表了两篇小说和一首诗歌。我的自信心有些“爆棚”了,开始大胆向正式报刊投稿。没想到,我作品的发表频率明显提高了。至1993年底,我陆续在《齐鲁晚报》“青未了”文学副刊、《山东文学》、《文学世界》、《当代小说》等各级报刊发表短篇小说和小小说五十余篇。很快,我在禹城那个县级市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1994年初,我经德州地区文联的田毅老师推荐入职禹城市运输公司,任办公室秘书;1999年又应聘到德州市有线电视台工作,担任编辑部主任;2010年,我调入德州市文联创作室,成为一名专业作家。随着工作、生活环境不断变化,我的视野开阔了,各方面的知识也有所增长,这些都促进了我文学创作的提高。至今,我陆续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北京文学》《小说界》等全国二百多家报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作品400余万字,作品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杂志转载近百次,入选《2008年中国短篇小说经典》《21世纪年度小说选·短篇小说》等100多种海内外选本,荣获山东省第二届泰山文艺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等30多个文学奖项。陆续出版小说集《白貔记》《一九八七年的情诗》等24部。2005年,我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2013年2月,我被破格评选为文学创作一级作家(正高);2013年9月,我被推荐录取为“鲁迅文学院第21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2015年1月底,德州市作协换届,我当选为市作协主席;2016年11月,参加了中国作协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2021年12月,我又参加了中国作协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

从一个初中毕业的农村文学青年到专业作家,我的文学之舟驶入了梦想的港湾。但是,我始终忘不了梦想起航的地方,忘不了给我发表处女作的《杜鹃》,更忘不了从未谋面的林隙老师……他们对我至关重要。

时隔三十多年,再读我的处女作《爱的准绳》,显然很幼稚,但毕竟是于我有特殊意义的一篇作品。附在后面,权作纪念。


爱的准绳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他就来到了这小湖之畔。他坐在湖边的一条长石上,开始了耐心而长久的等待。

湖水在微风中泛着微波,几条游船在里面飘飘摇摇,一对对的男女在船上嬉戏玩闹。他想:等会儿她来了,我们也要去划船。想到这儿,他笑了,随手捡起一粒石子,轻轻掷入湖水中,一圈圈的涟漪以石子下落处为中心点往周围荡漾开,他的思绪也随着涟漪开始了飘荡……

他和她是通过《创作报》认识的。她的散文《小巷情深》在《创作报》上发表后,他觉得写得很不错,就给她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几天后,她回信了。于是,就有了书信来往。终于有一天,他在信中向她求爱了。她在信中答应了他。两个人进行更为频繁的鸿雁来往,信越写越多,一封比一封热烈,一封比一封真挚。他写诗歌,她写散文,两个人的写作水平在不断提高,两个人的感情也在逐渐膨胀。又是一个“终于”,他和她约好了见面地点……

他往上捋了捋他那件漂亮的茄克服的袖子,看了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了,他松了口气。随即,一种忐忑的感觉袭上了他的心头……

他和她从未见过面。他在信中向她要照片,她不给,说自己很丑。他不信,《创作报》上登过她的照片,虽然模糊不清,但从大致轮廓上可以看出,她至少是漂亮的。他向她发誓,绝不在乎容貌……

“你是李跃同志吗?”背后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站起来,回过了头。哎哟!一个人高马大的女青年站在面前,满脸的雀斑。

“你是……?”他迟疑地问。“我叫于翠翠,《小巷情深》的作者。”女青年开门见山地报出了“家门”,并看着他的表情。他的心乱极了,但他一点儿也没有犹豫,用小得几乎连自己也听不到的声音说了句“你认错人了”,就逃命般向公园门口走去。背后追来一声遗憾的长叹……

他坐上了长途公共汽车。猛然,一个似曾相识的姑娘走上了车。她拥有颀长丰满的身材,一对明亮的眼睛,俊俏的脸蛋,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少女特有的青春魅力。呵,这不是于翠翠吗?报上登的正是她。他猛然像掉进了冰窟,他醒悟到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她向他款款走来,递给他一张纸条。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跳下了汽车。

“翠翠——”他大叫着跑到车门口,跟着跳下了车。但翠翠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他无可奈何地站在路边。

良久,他才想起那张纸条,就匆忙打开,上面有一行他非常熟悉的钢笔字:爱情,非得以容貌来为准绳吗?

作者单位:山东省德州市文联


责任编辑:张 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