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栏目主持人 王彬武

翻看厚厚的两本《越群说教育》,似与一位长者促膝长谈,有些絮叨,但充满智慧与洞见。这些文章大多数在“越群说教育”公众号里已经阅读,现在变成铅字,辑录成书,让那些漂泊的文字和思想有了新的归宿,再次读来就像新环境遇见老朋友,倍感亲切。书中主要汇编了2017年到2019年所发的公众号文章,短短三年,居然铢积寸累,聚沙成塔,洋洋洒洒写了50余万文字,老朋友几年不见,一下变得积淀深厚,令人刮目相看。

我与作者王越群是忘年交,因为彼此都十分关注基础教育改革发展的话题,一起探讨问题比较多。看到这两本书,猛然感觉越群先生不仅仅是一位学者,更是一位教育的观察者、思考者和表达者,特别是这些文字以他特有的语言风格,文风平实,通俗易懂,传递出对教育问题的深刻思考,也体现出对教育的一种深厚情怀。

2017年到2019年,这一阶段是中国基础教育发展的一个“分水岭”。基础教育发展的重心从注重数量、规模、条件、覆盖率、普及率等对外在目标“量”的追求,转向注重质量、公平、内涵、素养、价值等对内在目标“质”的追求;基础教育在育人体系中的定位,纵向上更加注重大中小幼、上下贯通的一体化,横向上积极推进学校、家庭、社会“三位一体”协同,以及全员、全程、全方位“三全”育人的探索。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变化,整个国家基础教育的发展心态从亦步亦趋地追求学习发达国家,转向坚持和发展具有中国特色、世界水平的基础教育,不再盲目学习发达国家,开始树立教育自信。我们称这是中国教育的转型期,转型不仅意味着教育方式的变革,还涉及教育利益格局的调整,教育价值观的“震荡”。基础教育的转型,必然伴随着整个社会心理的焦灼、不安,甚至是痛苦。在这样的背景下,基础教育快速发展中积累的优质资源不足,发展不平衡,急功近利,方法陈旧等很多问题沉渣泛起,整个社会以急切而焦灼的心态对基础教育改革给予极高的关注。这一时期政府推进教育改革的种种努力也是为了适应这种转型,均衡发展、学区制改革、集团化办学、课堂革命、学生减负等。越群先生把目光投向这些焦点问题,提出他的观点和看法,既有引导社会认知的担当,也有政策建议热情。

这个转型期还有一个大的社会背景,教育和知识公共属性的普及,整个社会受教育程度提高,大多数人都接受了高等教育,每个人的受教育经历都很丰富,所有的人都会对教育提出自己的观点,都能从自己的角度发表对教育的看法。可是教育问题的讨论就如同一日三餐,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吃货”,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营养专家,成为美食家。教育的问题有其自身的复杂性,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得十分清楚。而且研究教育越是深入,越是觉得困惑。教师、家长们可以根据自己经验批评教育,但是遇到具体问题自己可能也没有合理的答案。比如孩子学习中影响学业成绩的因素究竟是学习时间长短重要,还是学习方法重要;培养学生创新能力究竟是训练集中思维重要,还是发散思维重要;在激励孩子学习时究竟是应该肯定他的努力,还是应该肯定他的聪明。即使面对大的教育改革政策,其实也难以说出其中的道理。比如学生课业负担问题,家长、教师、管理者的理解都不同,我们知道学生课业负担重,学得很累,但对背后的深层原因以及出路在哪里,是体制原因还是文化原因,是方法问题还是内容问题,可能谁也无法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这样一个教育发展转型期,在众声喧哗的讨论中,需要理性的声音。比如西安“小升初”摇号,社会上有很多“懒政”“让学生撞运气”“暗箱操作”等谩骂指责,越群教授大概有十来篇文章谈到这个问题,认为“摇号”上学是在特定历史时期,寻求政策、法律与现实的平衡,在客观上斩断了“灰色”利益链,是社会能够接受的“最大公约数”。能够把教育问题放在具体的历史阶段和现实环境中分析,有理有据,而不是人云亦云地一味指责。这种对待问题的理性态度,体现了一位学者的洞察力和判断力。

教育改革和发展的过程中,行政推动是主要的动力,但是我们不可忽视来自各方面的声音对教育发展产生的影响。越群先生总是能够站在教育改革的前沿敏锐地捕捉到这些问题,探讨问题的本质,提出建议。也许教育改革的归宿就是让教育的行为能够回归本质,然而教育发展为什么又往往偏离本质,这就是问题所在。2015年我邀请王越群教授在省教育厅的周末讲堂上讲家庭教育。2017年我们探讨作业改革问题,并出台了一个关于规范家庭作业的文件,可以说王教授关注的教育问题都具有一定的超前性。现在回过头看,三五年前关于作业问题、家庭教育问题、民办义务教育问题,现在已经成为正在面对的具体现实,“双减”政策实施,作业改革,《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出台,规范民办义务教育等,都已变成了教育政策或改革的行动。而这些变化,我们都是经历者。

王越群是大学教授,在大学研究教育问题的人不少,但是真正关注现实的教育问题,把引导社会认识教育问题作为使命的人并不多。大学教师因为研究问题的深入程度相较一般人来说要高很多,而这种深入研究导致的一个结果就是脱离现实社会,追求所谓的“纯学术”,大学的研究成果很多,创造的真真假假的理论很多,但是关注并能够影响现实问题解决的成果并不多。

大学除了培养人才、科学研究、传承文化,还有一个重要功能是服务社会,服务社会的功能依靠大学教授去实现。但是,由于评价导向的原因,大学教师需要有自己的“专业产品”,就是把发表专业性、学术化的论文作为立身之本,而这些学术产品又受到严格的规范标准约束,导致学术规范性走向了学术“狭隘化”。一方面大学教师的学术产品要严格按照模式化的语言体系、研究方法、分析模型、创新内容等要求去呈现,另一方面大学教师的学术产品要被同行认可,就得区分各种学术的流派,选择自己主张的立场,导致了学术研究的固步自封。

越群先生没有被大学的这种学风所左右,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瞄准社会关注的教育问题,以自己独有的理性分析和建议主张影响社会。持之以恒地写这些文章,并非易事,但是做这件事情,对提升他作为一位大学教师的职业地位并没有太大的帮助,这就是一种情怀,面对社会关注的教育问题,总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冲动,而且在看清教育的真相后依然保持着对教育未来的信心和信念。

在我所知道的范围内,越群先生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他不仅通过文章来影响我们,还经常去中小学作讲座、报告,像一个传经布道的思想者,以一种特有的方式介入到教育的世界和教师的生活,显示出一位公共知识分子的价值。他还是省政协委员,每年提交大量教育类的提案向政府部门建言献策。其实,学术如何与公共的社会生活发生联系,是一个很严肃的话题。普遍存在的追求学术的精致化,脱离社会生活现实,可能不仅是一个学术自身的问题,还是一个学术道德或学术伦理问题。今天,社会成员受教育程度普遍提高,但即使接受过高等教育,面对自己子女的教育问题,仍然会感到焦虑不安,束手无措,整个社会对教育的认知还缺乏应有的理性精神。说明教育已经告别了经验主义,成为现代人的一种觉悟和解放的条件,对教育问题的理解和践行成为人之为人的自由、幸福的标志。从这个意义上讲,越群先生这些通俗易懂、直指人心的文章,还有着社会启蒙的意义。

阅读《越群说教育》,非常佩服其教育的敏锐感,这种敏锐感一方面是能够准确捕捉到教育的关键问题,另一方面能从各种社会现象中发现教育的道理。

这些文章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事论事。加拿大的教育学者马克斯·范梅南提出了教育现象学的理论,就是要从教育的表象敏锐地发现背后的教育机理,选择适合的教育行为。可以说,教育现象学既维护了教育的专业性,又拓展了教育的深度和广度。对待教育的问题,我们一般人看到的问题都是“冰山一角”,很难透过现象看本质,但是作为专业人员,就要能够“世事洞明皆学问”。《越群说教育》里的文章就有这样的特质。如一所学校因为景区改造面临拆迁,就引发了学校对景区文化元素的重要作用,以及城市教育发展和布局问题的探讨。如雾霾严重导致中小学停课不停学,引发对教育信息化的思考,以及教师信息化素养的问题。如针对学校的“阴阳课表”的现象,探讨课程改革、课程设置等问题。这些文章都是把教育现象作为观察对象,从而引发更深层次的思考。通过这些文章,能够帮助教师、家长和关心教育的人们认识教育存在的问题,引导社会教育认知水平的提高。

投资大师查理·芒克有句名言:“手中有锤子的人,把世界都看成钉子。”有了“神器”,什么问题都会用自己的“神器”去解决。越群先生对教育问题的熟稔,教育就成为一种思维方式,成为审视世界万物的一种视角,一种解读工具。这也是一种敏锐性的表现。中医理论被他用来分析民办学校小升初的问题,从大医精诚、是药三分毒、相生相克,再到虚不受补、一人一方,用得十分贴切。观看一场世界杯比赛,越群先生也能联想到人生和教育问题,引发关于奋斗、合作、规则等与教育有关的启示。有一篇讨论“周岁”“虚岁”的文章,从中国人以“虚岁”计算年龄的传统,联系到一个人的生命应该从胎儿时期算起,让人觉得意想不到,也有几分道理。这些都充分显示了越群教授对教育问题的痴迷和敏感。

越群教授是一个非常谦和的人,他的文章里充满了一种智者的情怀,不偏激不悲观,不急不躁,娓娓道来。无论对教师、家长,还是一般想了解教育的人,这些文章都有可读之处。

作者单位:陕西省教育厅

责任编辑:张 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