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儿里的石榴树被虫蛀空了心,好几年没发新芽了。爷爷趁着打春儿,用斧子将石榴树砍了,便空出了一小块土地。奶奶说:“之前种石榴,八月十五能吃个嘴甜肚饱。现在让这地荒着也怪可惜的,等着四五月里种些个花生给孩儿们解解馋。”

我爱吃花生。花生的壳尖尖的,像个小鸡嘴,轻轻一捏,“小鸡嘴”便开了一条小缝,爱美的女孩儿总会将这花生夹到耳垂上,然后情不自禁地摇头晃脑,仿佛真带了一个精致的耳坠似的。过足了瘾,夹得耳朵也疼了,一把拽下花生剥开放嘴里嚼起来——口感酥脆,还带着股新鲜的泥土味儿。就是这么个普普通通的花生,既满足了我们好玩的愿望,又叫嘴里回甘,小时候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暮春五月,草木欣然。奶奶颠着小脚,从屋里拖出一个旧式的蛇皮口袋。我正猜测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神秘宝物,只听“哗啦啦”一声,许多“小鸡嘴”从袋子里流泻出来,在水泥地上像小山一般堆出了尖尖的顶。我们把剥好的花生放到一个竹篾里,那么多的小红果,阳光下,淡红的颜色明亮地在我的眼前闪烁,似乎每个红果上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它们热热闹闹,叽叽喳喳地喊:“我要发芽!我要开花!我要结果!”奶奶带上老花镜,手指如一条鱼儿般在红果里游动、翻转,挑出了几颗瘪瘪的、表皮皱巴巴的花生粒,随手就弹了出去——只见几抹红色消失在下水沟旁。“娴妮儿,你可瞧好了,这瘪瘪的花生可发不了芽!”我歪了歪头,朝它消失的地方瞥了一眼,心中对那抹弱小的红色产生了怜悯。“你的小伙伴儿都会开出可爱的小黄花,结出饱满的小红果,将美好的时光延续,你却把生命留在了这个五月,还是在下水沟里。”我暗自神伤。

每个生命都有它独特的轨迹。你不能选择在何处降临到这个世界,也不能预料何时将魂归黄土,这就是命运。那些被我和奶奶精心挑选出来的花生,都一粒粒埋进了后院的土坑里。今年五风十雨,喜暖抗旱的花生都冒出了小芽,那晶莹雪白的花生芽就像是婴儿的手臂,嫩的能掐出水来,让人看了格外欢喜。

又过了一个多月,我几乎要忘掉这抹红色了。一天放学,我像往常一样走进家门,无意间,像是蝴蝶被花朵吸引,我的眼光被一团绿色、一点黄色勾住:一根细细长长的茎,上面长着椭圆的、圆润光滑的绿叶,宛如一个个小手掌。青青的花生株上,露出点点鲜黄的嫩苞,指甲一般大小,仿佛害羞的小姑娘似的一朵朵藏在枝丫里。花生!我忽然想起五月被嫌弃的那粒花生,忽然想起那抹消失在下水沟边的红色……

“奶奶,快来!”我急切地喊着。“来喽,来喽!”奶奶一边迈着小碎步一边嗔怪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奶奶你快看!上次你弹走的小花生都长这么大了!”我用手指着那一丛生机勃勃的绿色,挺着胸脯骄傲地说。奶奶微微一愣,沧桑的脸上写满了笑意:“啧啧,瘪果果能长这么大,真不瓤啊!”我微微俯下身子,凑近了瞧,只见这株花生正好卡在下水沟边的石头窟窿里,也许是窟窿底下偶然积下的一些沙土为它提供了一个家,让它能够积蓄力量吐露出新的生命——花生青青的茎儿向着太阳努力地生长,展示着它对生命的强烈渴望。

眼前这片虽有些纤弱但充满力量的翠绿,加上孕育着生命的嫩黄,在我脑海里成了一幅图画——秋风送爽,大地涂金,花生成熟了。我一把抓住花生叶,连根带花生拔起,轻轻抖掉泥沙,看那花生像铃铛一样挂着,“窸窸窣窣”仿佛在风中发出轻轻的笑……

责任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