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的奔波,频繁的演出,她终于累倒了。起初,她不想住院,她知道自己的病没救,花钱不说,占用医疗资源。事实上,她得的就是不治之症——癌。她没事儿似的对家人说:“我已经八十了,就是台机器,零部件出点问题也正常,没事儿。”但她跟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不想给子女留遗憾,想给他们一点尽孝的机会,最终还是住进了医院。

她住院的消息传出后,许多人,上至各级领导,下至普通百姓,都为她担心,有不少人跑到医院看望她;那些外地赶不过来的,寄鲜花,邮水果,通过种种渠道表达对她的关心。

尽管她住进了医院,一个张姓著名导演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了,除了慰问,他是有目的的——有一场大型演唱会,张导想让她参加,出场费30万。那时候,她的病情得到了暂时的缓解,身体感觉不到疼痛了,有说有笑,精神头好了许多。

说实话,在她一生当中,还没拒绝过任何人。她曾经说过,人家找上门来,是看得起自己。自己有多大能耐,不就是会哼两句吗?

“我也想去,怕身体吃不消。”

张导说:“您就唱一段……30万不行,50万。”

“不是钱的事儿,真的不能去。”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能给子女添乱,不能给组织增加麻烦。

“您就去一趟,不唱也可以,报酬一分不少。”张导还不死心。说实话,她的名气太大了,只要她到场,演唱会就成功了一半。可不管张导怎么说,末了,她还是拒绝。她心里明白,若不是商业演出,若不是这个张导有点花花草草的事,她还是会考虑的。

过了一段时间,原计划回家休养,想不到病情复发,癌细胞扩散,已经开始便血尿血了。最好的医生,最好的仪器,最好的药物……遗憾的是,她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

当得知奥运场馆建设工地上有一场专门慰问河南农民工的演出时,躺在病床上的她决定出演。

她把想法说出来,大家都惊呆了,以为癌细胞把她整糊涂了。

“我没有糊涂……若是不去,怕是再没机会了。”她停顿了一下,又积攒了一些力气,断断续续地说,“老乡们爱听我的戏……我也想他们呐。”

医生说:“您一唱,就要运气,丹田附近有刀口,很容易崩。”

她笑着说:“我唱了一辈子,这点分寸我还是能把握住的。”

“妈,您唱了一辈子,还没唱够吗?!”女儿小玉说着,眼窝里已经藏满了泪。

医生随口说:“是慰问演出,没有出场费的。”

她打断医生的话,没好气地说:“有出场费我也不要!”

医生知道自己说错话,忙赔礼道歉说:“您真的不能去,身体比演戏重要。”

她说:“在我眼里,戏比天大!”

就这样,谁也劝阻不了,只好依她。若是坚持不让她去,病加气会更糟糕。

她说:“我多天没唱了,还得练一练。”

女儿如玉有点生气了,但还是耐着脾气说:“妈,大家知道您有病,即便唱得差一点,都能理解。”

“不行!得练!”于是,她吃了止疼药,开始练唱。练习了几次后,她自己感觉满意了,才罢休。

那天是2003年12月23日,刚过冬至,小北风呼呼刮着,天气十分寒冷。不管医生和亲朋的反对,在小玉和如玉的陪伴下,她来到了北京奥运会建筑工地。演唱之前,医生交代她,一旦感觉刀口疼就停下来,千万不能硬撑。

她吃了止疼药,穿戴齐整,精心化妆后,上场了。一个转身,一个亮相,气质、形象惊艳全场,她一开口更是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她唱的是现代戏《柳河湾》片段:

“工地上敲罢了下工钟,我手推菜车往正东。

沟东头有一片向阳地,社员们能吃饭来能歇工。

我把菜车推过去,换几个零用钱还方便群众。

车中菜全是俺家院里种,样样干净都讲卫生……”

吐字铿锵有力,嗓音婉转动听。随着她的演唱,大伙儿跟着一起唱。现场除了雷鸣般的掌声,还夹杂着呜咽声,他们知道,这是一个病魔缠身的人,一个刚刚换下病号服的人。

演唱结束后,她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强忍着钻心般的疼痛,在两个女儿的搀扶下,缓缓走下台子,微笑着和涌上来的一个个农民工握手、问好、合影。没有坚持到底,她便歉意地对众人说:“老乡们对不起,俺坚持不住了……”

回到医院,两个女儿一边给她换衣服,眼里的泪珠一边往下滚:她上身的内衣湿漉漉的,那是被汗水浸湿的!下身的衣服,毛裤、绒裤也都湿了,不是尿,也不是汗,是血,鲜红鲜红的血!两个女儿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她说:“别哭,我还活着呢。”她这么一说,两个女儿“呜嗬呜嗬”哭得更厉害了。

没过多久,她终于撒手人寰,与世长辞。她,就是“双百”人物中的共产党员、现代豫剧一代宗师、人民艺术家常香玉。

责任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