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生活在农村的缘故,多年来,我喜欢以农历计数日子,那种感觉,好似跟着月亮走。月缺月圆中,日子一轮复一轮,开开合合。一年一年,光阴湍急。头顶的月,虽周而复始变换,却亘古不变地散发一脉清辉。

它那么优雅地莲步徐启,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被它朗朗一个心,明镜一样映照得毫厘毕现。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无穷已的人世,貌似相似地代代繁衍,暗藏着不可逆转的变迁,时代总是向前,向前。

那轮月,可还是千年前的浪漫吗?它可还当得起整个天宇的皎皎芳心?

月亮最润泽的时刻,是在中秋,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做背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一个男子站在水边,静静仰望天上的月亮,相思绵绵,无穷尽。这轮爱情的月啊,从思无邪的《诗经》透出温情的光,照得人心暖。

然,这暖,好似只是我们的事,凉是那个男人的事。世上最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男子在月亮底下,忘情地走着,叹着,怅惘着。他心里一定会有些苍凉的。心仪的女子,就在不远处的月亮下面。她对男子的一片痴情,毫无知觉。他呢,并不急着表白、倾诉,或使尽手段围追索爱;只将一片痴心托付明月。

我们看着,都替他急。

然,他们会相遇的。就在月下,就在下一个或者又下一个月圆。苦苦的等待、无尽的叹息、萦绕不绝的怅惘,都成全了至美的相遇。

可,要是机会在等待中失去了呢?

财富,爱情,月亮,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现代的我们,断断不会如此傻等了。还等得及吗?等不及。我们要的是今日播种明日收成,须臾表白片刻相爱。也许月亮也如此,在我们,早成了一枚黄黄的橙。我们惦记的,只是它酸甜的果肉。我们习惯了现时的生活、速成的思维,哪堪费时费力去打开果肉,品味它的核儿?月亮的核儿太坚硬太酸腐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了,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我们越来越远离月亮,远离月色下的一切,大地,河流,树木,清风和野鸟,以及天空中蓝宝石一样的星辰。它们那么古旧,只适合古人长袍宽带,在逝水边上信步吟诵。金属一样的唱和,穿透了时间的风烟;在我们却是一阵虚妄的风,远不如硬币来得直接实在。

但总有那么一个夜晚,我们望着窗帘缝隙里的月亮,心底泛起一股遗憾。不论怎么努力,不论到手的多么辉煌;我们总觉得还差点儿,还差点儿,自己一路打拼,很累,很受伤。更为重要的是,这种伤,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医治。张皇,躁动,激愤,我们扭过头去,不再看月亮那张无辜的脸。我们曾那么纯洁地爱着月亮,在此时,它硬硬地硌疼了我们麻木的神经。

那枚纯净的寂寞的月亮,可还在?

星星已不是那颗星星,月亮也不再是那个月亮,山已不是那座山,梁也不是那道梁。碾子没了,缸也不用了。中秋月,早成了一种媒介。谁还会傻傻等一弯月亮慢慢变圆?谁还会抛去利益去顾及一只鸟、一棵树、一把古琴、一轮月?

可是,有趣的生命,不仅仅是苦苦觅食,更是抬头仰望。生命的力量,不仅仅是衣食饱暖,更在抬头仰望中对彼岸的寻靠。彼岸并不远,尽管它只是一线微光。

彼岸在哪?

这个中秋夜,你去问问月亮吧。它或许能够告诉你。

责任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