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进入中秋,天气逐渐转凉。一位好心的朋友给我从青岛快递几袋玫瑰香葡萄,说那里的葡萄如何好吃,我听后不免一笑,心说这妹子又被网络洗脑了。现如今,网上直播带货已是司空见惯的营销模式,有道是卖瓜的从来不说自己的瓜苦。既然朋友已经把葡萄送来了,我若再说实话,说那葡萄的味道尚不够好,那我的情商岂不也太低了。

我从小在北京东郊农场长大,母亲是果园工人,在我还上小学的时候,就经常出没在果园里。果园大约有上千亩地,种植着苹果、桃子和葡萄。草莓也试验种过几亩,不是很成功,后来就不种了。春天到来,桃花、苹果花次第绽放,我几乎每天清晨,都捧着语文书、历史书在树林间漫步朗诵。闻着果香,看着蜜蜂采蜜,那是顶好的春天美景。多年后,一个我在农场的师傅告诉我,她女儿在上中学时,每天都从果园旁边的公路骑车而过,她很关注果园里那个读书的男孩呢!我笑曰:可惜我与您的女儿总是擦肩而过,不然,我或许真就成了您的女婿哩!

等到六七月间,果园里的桃子开始成熟。这时,果园就不让我们进去了。先是扎紧四周的铁丝网,接着,在临近路边的地方搭起了临时性的窝棚,护青的工人常住在里边。即使这样,周围村里的后生们还是三三两两结伙越过铁丝网跑到果园里偷桃吃,为此,护青工人和村里的后生们没少打架。我们小孩子是不敢和护青工人打架的,我们进攻的方式就是用弹弓袭击那如同鬼子炮楼般的窝棚。虽然石蛋打到窝棚上已是强弩之末,但对于护林工人也还是有所震慑的。

每当夜幕降临,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很兴奋。我们学着电影侦察兵,钻过铁丝网,俯下身子匍匐几十米隐藏在桃树下,先美美地躺上十几分钟,然后伸手从低垂的树枝上摘下几个桃子吃,好吃就多吃几口,不好吃顺手一撇,接着摘。吃得差不多了,就往背心里塞,虽然桃毛有点刺痒,可一想到第二天放学后同学们在路边草丛里能够惊喜地发现桃子,什么也就不顾及了。

平心而论,我们家是不缺桃子吃的。我妈在果园食堂工作,单位分桃子,我妈不但分得多,而且质量还好。再有,我父亲在村里当干部,果园的领导和我父亲工作来往很多,不管哪种水果下来,他们都要送一些尝尝鲜。可是,家里的果子再多,我还是愿意和小伙伴去果园偷着吃,总觉得那感觉太刺激。尤其是可以在女同学面前炫耀。我那时就懂得,男孩儿在女孩儿面前,除了学习好,更重要的是一定要勇敢。

果园的葡萄只有玫瑰香和巨峰两个品种。玫瑰香个头虽小,但远比巨峰甜,特别是洗净后放入冰箱里经过短时间的冰镇后味道更佳。我不能说我们北京郊区农场的葡萄最好吃,但可以肯定地说,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北京农垦系统的小麦、水稻、玉米、水产、猪、鸭、鸡、牛以及蔬菜、水果、牛奶、鸡蛋等农副产品,比起非农垦地区不论在质量还是产量上都要强得多。仅我在的双桥农场,就有自己培育的北京白鸭、北京黑猪、京双16小麦、京双287水稻。1950年代,我们那里建立了全国第一所农机学校,北大荒的著名女拖拉机手梁军就是从这个学校毕业的。

关于葡萄的栽培技术我不完全掌握。每年秋季,葡萄采摘后不久,随着冬天的到来,果园会组织工人在葡萄架两侧挖沟施肥,那个场面相当于劳动会战。身体精壮的小伙子可以单独干,女工干起来就费力气了,不得不动员家里人,有的还把刚见面不久的男友也找来帮工。挖沟出力气,我不行,我父亲也不行,我们只好花钱雇几个农民工。

一年初秋,我在果园葡萄地里陪母亲采摘葡萄时,意外在葡萄藤上看见一对交配的蜻蜓。它们倒挂在枝蔓上,银灰色的羽翼在太阳照耀下微微颤抖,让我异常兴奋。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在几片葡萄叶的遮挡下,猛地将双手扑上去,瞬间那对蜻蜓就成了我手中的俘虏。我小心打开手掌,把两个蜻蜓的翅膀折叠在一起,夹在左手指缝中,我冲妈妈大声喊,妈妈快看,我一下捉住了两只蜻蜓。对于我的勇敢,手脚麻利,母亲自然看在眼里,不过当她看到手中的蜻蜓,她却有些急躁地说,赶紧把那两个小家伙放了。我说,不,我还要拿着玩呢!母亲说,听话儿子,你要知道,蜻蜓的寿命很短,它们至多再活一个多月。现在把它们放了,它们还可以绕世界飞飞,甭管是人还是动物,来一趟世界都挺不容易!母亲的话我似懂非懂,但碍于母亲的严厉,我还是将那对蜻蜓放了。本来我以为,这对蜻蜓是一公一母,它们刚才谈恋爱正亲热时被我捉住,那么现在我将它们放飞,它们肯定还会相伴飞去。哪想,在我向空中扬手之后,它们竟然向相反的方向飞走,彼此没有任何告别。这让少年的我无法想象,那一刻我感到这世界是如此的凄凉与失落。

在农村,小孩子每年捉几只蜻蜓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近些年,随着池塘的减少,北京郊区几乎已经不种植水稻,这样,就很少见到蜻蜓了。我所居住的西坝河,这两年正进行地铁施工,蜻蜓跟商量好似的,根本不到西坝河逗留。对于夏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体验,有人喜欢蝉鸣,有人喜欢吃冰镇西瓜、小豆冰棍,而我最想看到的就是在湖面上飞行的蜻蜓。只可惜,今年这个夏天,我没有见到过一只蜻蜓。

责任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