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故乡,并不止于一块辽阔的土地,而是一种无比辽阔的心情,不受空间的限制,这心情一经唤起,就是你已经回到了故乡。”

——史铁生

老院的杏树被砍了。

还没听见大哥后面磕磕巴巴的解释,我就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孩提时,我们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坐在裸露的树根上,抱着板凳临摹字帖。热浪涌来,杏树摇着它的叶子为我们驱热。

黄澄澄金灿灿的杏子虽瘦小,却能甜到人的心坎里。除去掉到地上被摔得稀巴烂的,每年我们能收一大筐杏子,多数送给了乡里乡亲。狭长土路,去时两手杏,来时一脸喜。

大哥会扶我上树,风从衣摆处荡进来,清爽之感油然而生。不是参天树也能看天,万里无云万里天。远处的青山雄浑巍峨,山顶终年不化的雪如卧龙在天。

那时我眼底泛着不知名的光。后来,赤子怀揣着希冀,离别家人后才知道,那是鹰击长空、鱼翔浅底,是对远方的向往。久居生厌,倒不是厌恶,只是对外面的世界满心渴望,对拼搏与闯荡的蠢蠢欲动。

大学毕业后,大哥马不停蹄地返乡,与杏树一块儿撑起家里的四方天。而我还在漂泊,同其他人一样,前赴后继下海,接二连三失败。由得意与失意交织出辗转反侧的夜晚。我不知道大哥是否还羡慕我,但我着实羡慕他。

融不进的城市,到不了的远方,如此看来,似乎故乡倒是可以回去的地方。但故乡,所谓坚实的后盾,却也不动声色地阻止着我后退。我既想着故乡就在身后半步,随时可掉头躲进避风港。又想着,起航之初怎可铩羽而归,锦衣夜藏?我不愿即刻回到那杏树下避雨,虽然恋恋不舍它的安然,但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盘虬卧龙,杏树紧抓着养育它的土地。杏树下撒泼打滚的稚气,不是童年,是无忧。杏子成熟后投桃报李的往来,不是人情,是乡亲。杏树随风扬起的意气,不是憧憬,是勇气。

砍了就砍了吧。

当岁月飞逝,追忆无方;当故人散去,临街难访;当游子老去,华发满头……故乡仍在,同我的天真与散漫、热心与长情、率直与无畏一道,岿然不动。

以后,我不用再吃杏子了。

责任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