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烦人的是连绵阴雨。

麦粒鼓了,麦穗壮了,麦芒一天天转色了,眼瞅着麦子就要黄了,一年的收成就要颗粒归仓了!谁料想这当儿会下起雨呢?雨不大,但也不见停,一连好几天了,淅淅沥沥。夜里睡不踏实,醒来好几次,推窗探出手去试。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听天气预报,干啥事都有些心不在焉,叼空儿去地里跑几趟,昨天还是黄绿交错的“大毯子”,今天却几乎要全黄了,心更烦忧了——再不出太阳,这一料庄稼怕是要完了。

只要雨稍一控住,地里搁得住脚,全村老幼就几乎全奔地里头去了,要不咋叫“龙口夺食”呢。镰刀划烂了鞋、麦芒扎破了手、汗水迷酸了眼,谁管!男人们俯下身子拼了命,一口气割到地头,连腰都不直一下;女人们利索地抓起两把麦秆,对齐,交错着一拧,再抱起一大捧麦子放在上面,边用膝盖把麦捆压紧实,边拉起麦秆打个结,一个个麦捆便滚在地里了。半大的少年们是拉麦的主力军,麦捆在架子车上摞成了小山,有时候得跳起来才能将翘起的车辕压下来,车轱辘陷进松软的土地里,皮襻绳深深勒进肩膀的肉里,“一二,拉!”就是六七岁的孩童也不能闲着,挎着篮子整晌拾麦子,老奶奶把拾来的麦穗捋在石臼窝里,一杵一杵舂过,晚上回家,就可以喝上清甜的新麦仁粥了。

为了防雨,麦子上场后都要摞麦垛子,上面再苫上麦草或塑料布。天晴了,得把麦捆拆出来晾晒,为摊场碾麦做准备;天阴了,又得赶紧把麦捆再摞起来。麦场是拔了油菜平了地,撒上草木灰拽起石碌碡一圈一圈碾过的,一家挨着一家,平展展连成一大片。雨水把麦场泡软了,所以几乎是下几次雨就得再平几次场,这来来回回的活计,真没一个是好干的。可万一抢收抢晒的任何一个环节怠慢了,麦芒但凡见着点黑,麦粒不是发了霉就是长了芽,这滋味,可不单单是嚼着难以下咽的“芽麦角角”所能体会的。

最忙乱的是午后阵雨。

一大早天色亮光光的,家家都扫了场,摊开麦捆,麦穗朝内一圈圈均匀地摊开一个大大的圆,拖拉机头拉着石碌碡在前面碾,大人们拿着五齿杈在后面翻,眼看翻过三四次场,都快要起场收麦了,东北方的一角天空却突然涌出了一团云,云中心反常的白,边缘却有些发青,而且这云迅速地往上叠,一层一层地高起来、阴下来,沉沉地要往下坠。这时候满场的人就着了急:“白雨要来了,可别塌场了!”翻场的速度明显加快,边抖铁杈边摞麦草垛子;收麦的紧跟在后面,一簸箕撮起的麦粒能装半袋子;风正劲,扬场的急急向空中甩出一锨锨麦子,飘起的麦衣子钻满了衣领子;扫场的抡起扫帚俯下腰,配合着扬场的节奏,快而有力地拂着麦堆上的草稞子;连小脚的老奶奶都颤颤巍巍地来帮忙了,抬起胳膊巅起了大筛子;架子车装得太满了,车胎都要压瘪了,但拉车的却跑得飞快。“噼里啪啦”雨下了,满场静静的,就剩麦草堆子了。

晒麦是夏收的最后一个环节,可那时候骤雨却最多最急,麦子晾在场上,没有哪个人的午饭是气定神闲吃的,手里端着碗,嘴里吸溜着面,人蹲在房檐台,眼睛却一直盯着天。积雨云一露头,扔下饭碗赶紧跑。木齿晒耙倒过来,先把麦子推一推,再用木锨攒成堆,边攒边装袋,两个人呼呼抬了放在屋檐下。赶不及装袋的人家只能先用塑料布苫着,心里祈祷着雨别下太大,别把麦子冲走了。不过这样的悲剧并不常发生,谁家早收完谁家的人就给大家帮忙,就是平时有过小过节的,这会儿也都毫无芥蒂、配合默契,农民么,啥事都没收麦重要。

只有新麦满满地装在了粮仓里,屋檐下垂珠般的雨才下得悠闲、下得惬意。心劲散了,正骨松肉坦地想睡觉哩。炕头上微微鼾声起,灶房顶袅袅炊烟升,干麦草烹热油,新麦面炸油饼,老奶奶装了一篮子,摸着小孙子的头说:“蛮娃,快给你姑姑送去。”

作者单位:陕西省宝鸡市凤翔区纸坊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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