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世界,欧洲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坦、肥沃的土地,即便有山,也并不高峻,气候湿润,温度适宜;非洲的草原、河流中有着无数可供随时获取,甚至可以大肆挥霍的食物资源。而在最初的华夏文明繁衍生息的这片土地上,有土地,沟壑纵横;有黄河,可水量并不均衡;有山,却险峻陡峭,高耸难攀!尤其是400毫米的等降水线,把华夏文明限制在这条线以南的中原大地,还要时时遭受北方游牧民族的侵袭掠夺。

所以我们的祖先很早就知道生存不易,“民以食为天”,我们要积极劳作,想尽办法发展农耕纺织,才能让人衣食无忧!这种对活着,乃至更好地活着的强烈内驱力,使得在这片士地上的人们,其民族基因就孕育出沉稳努力、坚韧顽强、永远向上的特质。对文明的向往与追求,让中国人的骨子里就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我们明知生存不易,但还是要在这片土地,甚至在某些被定义为“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繁衍生息,从刀耕火种一直到创造最灿烂、最辉煌的文明,忍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坎坷折磨,让文明之光越来越辉煌灿烂。

这绝非偶然,而是因为我们从思想深处就认为生命短暂,一定要有所作为才对得起这仅有一次的短暂的一生!而这种思想就是儒家的积极“入世”的思想,是孔子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坚韧不拔;是曹操的“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的宏图伟志;是张载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胸怀天下;更是曾国藩“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舍我其谁的担当!有了这些,才使得中华文明如风中劲竹,屡仆屡起!

但同时,“过刚易折”,华夏文明之所以没有走向“偏激—激进—溃散”的宗教式毁灭之路,是因为作为华夏文明之根的儒家积极“入世”思想,从一开始就伴着道家的“出世”思想而生。或许是因为曾以老子为师,孔子也会喟叹认同那种“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式恬静美好的田园牧歌式生活。痛苦时也会想着“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超脱退避。明白了这样的地理文化的背景,我们也就明白了,中华文明一直是一种有弹性的文明!我们一边“入世”,积极地为天地家国,甚至仅是自身生存锐意进取;一边“出世”,在历史长河中,在田园牧歌里,甚至在自我的心理安慰中,妥善安放好自己遥不可及的梦想,舔舐好自己身心的累累伤痕,找到心灵的栖息地!正是这种个体的弹性心理,才使得中华文明在聚散起伏中绵延数千年,从未断绝!

说到此,我们也就理解了,中国人为什么需要田园诗,但田园诗永远无法成为中华文化的主流。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因为恶劣的生存条件,因为坚韧顽强的民族精神,使我们一边积极向上,“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甚至“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一边渴望在田园中终老,只因“我心安处是吾乡”。说到底,中国文化是一种积极进取的“入世”文化,而“出世”不过是它低谷期的疗伤自愈和高峰期的谨慎调整。正是这种自愈与调整,才使中华文明始终辉煌而不狭隘,昂扬而不偏激!

故而我们称道辛弃疾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同样也欣赏陶渊明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这种“返自然”返的不仅是青山绿水草屋鸡犬,妻贤子孝和乐融融,更是心无羁绊、身有自由、情有所归、意有所衷的人性的质朴、平和、安宁、自由、和乐的自然。难得有陶渊明,让我们可以在拼尽全力奔跑的时候回望他,回望他为我们构建的心灵的栖息地。他和他的诗就是我们的“瓦尔登湖”,是我们前进即使无路,后退永远有门的精神托底的化身。

沧海桑田,世事纵横,中华文化“出世”“入世”的巧妙融合,恰让华夏儿女走出了一条兼容并蓄、进退有据的艰难且独特的东方文明之路。这条路上荆棘纵生,却又开满鲜花;有高山陡峭,更有溪流潺潺;有“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的万丈豪情,也有“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的心灵港湾……无论“出世”“入世”,都是这方水土孕育出来的,也是这方水土上的人生生不息所坚守的独特的精神信仰。

作者单位:陕西省咸阳市实验中学

责任编辑: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