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近半,如果要说有什么对我影响最大,我会很认真地回答,是书。是的,就是它,影响了我半生。

我出生在农村,父母由于家庭原因,读了书,但没有改变命运。我的大伯是位幸运儿,被推荐读了中师,穷人家的孩子知道那是难得的机遇,于是奋发努力,在民办教师转公办教师时,他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被调到了市区。父亲羡慕不已,他把期待放在我与弟弟的身上,对我们的学习要求很是严格,这为我的书香生涯埋下了一颗种子。

幼年时家里境况不好,能接触外界信息的不过是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即便如此,父亲不让我和弟弟多看,怕影响学习。上世纪90年代的农村,少娱乐少书籍,而我总是想要更多地了解外面的世界,读书、借书便成了我最大的需求和爱好。发现同学有书时,一定是死缠烂打地借来,在限定时间内读完,无形中居然养成了速读速记的好习惯。那时候看得最多的是作文书,《儿童文学》《少年文艺》《微型小说选刊》《郑渊洁童话》……就是“大餐”了。在新鲜有趣的文字中,我结识着不同的“朋友”:卖火柴的小女孩、蜕变的丑小鸭、说谎后鼻子会变长的匹诺曹、“明察秋毫”的大侦探……

四年级的时候,小叔高考失利,开始贩卖小人书,于我而言如同天降甘霖。但是小叔一方面靠它谋生;另一方面觉得小屁孩能有多喜欢读书,并不大情愿借给我看,看也要当着他的面看。小人书都是一个系列的,开了头,哪有停下来的道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就此开始,只要打探到他不在家,我必定缠着奶奶开了他的房门,借不来,“偷”倒是可以的吧,有时不凑巧,撞上了,挨骂是常事。但却就此读完了一整个系列的《戏说乾隆》《倚天屠龙记》《西游记》……开启了“大故事”的阅读之旅。

有段时间,学校得到一批捐书,锁在一间破旧的小仓库里。于是我去找父亲的同学、学校的老师,周末要了钥匙,在逼仄、满是灰尘的小房间里边吸灰尘边读书,往往一读就是大半天,最终还要在她的再三催促下极不情愿地离开。我很喜欢读故事性强的作品,短至让人捧腹的一个笑话,长至半懂不懂的小说,都是我的美味佳肴。

除了这些,我家因为毗邻工厂,在一次扩建中土地被征收了,带给了父亲农转工的优待,也让我有了更多的读书渠道。每月初,厂子会发一些劳保用品,就是自产的口罩、手套之类的物品,白色、怕脏,往往用旧报纸包起来,我就默默地期待着那张报纸,报纸中缝的《开心一刻》偶有一些写人记事的文章是我的最爱。我惦记着父亲的,也惦记着姑姑的,第一时间去收集,唯恐它被当成手纸或当作烧火纸用了。

最开心的莫过于父亲有了一张工厂图书馆的借书证,虽规定一月只能借一本,可于我而言,已然是再好不过了。靠着它,我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巴黎圣母院》《简·爱》等大著作。虽然理解有限,但囫囵吞枣的阅读,多少还是影响了我。在文字间,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感性与理性交融,理解和体悟也在不断的阅读中走向了深入。记得读过一本半文言版的《济公全传》(下册),第一次知道了中文还有另外一种语言形式,虽难懂,却颇有一番趣味。遗憾的是,上册借了几次都不在。这样的时光持续的时间不长,厂子精简机构,图书馆没有了,到现在也没遇到与之对应的上册,唏嘘得很。

可喜的是,初中同学多了,可供借书的来源多了,阅读的种类也丰富了,《读者》《青年文摘》《小说月刊》也有了。只是借来的书和杂志总是别人的,借阅有限定时间,便在课堂上偷偷地看,但毕竟不是什么妙计,常常要操心老师的突然到来和这节课的功课,只能速战速决。我的阅读速度和记忆力就是在那些岁月里被“逼迫”出来的(作为学生而言,这是不值得赞赏的事情)。在与同学借书、还书、聊书的互动中,我们把爱好发展成了友谊。因为我一向喜欢读《故事会》,同桌有一次背了满满一书包的《故事会》送给我看,有30来本吧,成了我这一生难以忘怀的温暖。前面的同学一次拿来一本崭新的《巴黎圣母院》塞给我,说:“你读得快,你先读!”有时同学在其他班发现有什么新鲜的书籍,想方设法地帮我借书也是常有的事情。大量的阅读,给了我极大的冲击,我想要出去看看这大千世界的念头愈发执着,虽然后来有些不遂人愿,但到底还是影响了我的人生轨迹。

我是一名中等师范院校培育的教师,因为父亲的决定,放弃了高中,满心的不情愿让我在那所百年名校中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快乐。如果说有温情之地,就是图书馆和阅览室了。我第一次知道,图书杂志如此之多:《小说月刊》《收获》《啄木鸟》《白鹿原》……中师没有升学的压力,我就把自己完全沉浸在了书籍的海洋里。因为喜欢读书,我的写作水平也在潜移默化中有了些许提高,有幸成为学校文学社的一员,还发表过一篇文章,只是没有好好留存,几次搬家,找不到了,文章写的是关于父母那一辈人的苦难生活和质朴爱情。80后的我,在21世纪写出这样的文字,现在想起来仍觉得颇为自豪,得到老师肯定的同时,甚至有了当作家的梦想。虽然至今没能实现作家梦,但在师范学校大量阅读书籍让我受益一生。

19年的教学生涯,让我拥有了丰富的教学经验。从小学数学到初中语文再到今天的高中语文教学,自己回顾起来也是颇为惊讶。回想起“初”登语文讲台心中的那份忐忑:被数字、图形等占据了多年的头脑要如何走向文字世界呢?但真正走进文本,带着学生徜徉文海的那一刻,我好似回归一般。读过的书终究没有辜负我,到底是给我积淀了一些文学素养。当带着学生驰骋文本,在语文教学中披荆斩棘时,我的内心总是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慰藉。后来,我又走进了高中的语文课堂,生活又是一个崭新的面貌。于我工作上的成长而言,这大概就是多年在文学作品的浸润中最受益的地方。当然还不止于此,高年级语文教学的涵盖面更为广博,工作与自身发展的需要,使我更要深入地、用心地阅读了。作为一名专技人员,我的阅读视角亦不能继续停留在文学文本上,教育教学理论书籍也必须成为我的“盘中餐”。于是,读着叶圣陶先生对语文教育教学的见解,学着于漪老师数十年积累的教育教学经验,悟着诸多教育同仁的不同教育教学理念,在阅读中学习、交流、共识、改变,又成了我新的读书起点和目标。

如今,再也不用眼巴巴地去借书了。需要了,便去买,不过阅读时再不像小时候因着急还书囫囵吞枣地读,也不像少年时的偏爱一隅,而是细细品读。对于一些艰深的内容愿意好好地去思考一下了,顿悟的时候忽然间就感受到了陶潜“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的趣味;读到兴奋之处,也有寿镜吾老先生“拗过来,拗过去……”的举动;阅读理论,做着圈点批注时,恍惚间,似乎有哪位教育大家映现在书中对我点头示意……这些美妙的体验,尽在那一本本表面朴实无华、实则“内心丰富”的著作中。工作、生活繁忙之余,找找新书、翻翻旧文,恬然自得的情趣亦是在其中。

氤氲书香,回顾半生,书籍与我,我与书籍,我愿意理解、体悟、深入她,她亦帮扶、给予、成就我。那么,余下时光,就继续陪伴,于书香中快意此生,幸甚至哉!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杨凌实验中学

责任编辑:张 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