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霍姆林斯基在《给教师的建议》中这样描述:“我开始一课又一课地带领儿童出去,到知识的取之不竭、永远常新的源泉那里去,到自然界去:花园里、树林里、河岸边、田野里,等等。我跟孩子们一起学习用词来表达事物和现象的最细微的色彩差异。……你瞧,云雀在蔚蓝色的天空里歌唱,风卷起田里的麦浪一望无际,直到地平线的尽头……”

伟大的教育家用质朴而优美的文字,描摹了一幅又一幅充满诗意、民主、自由和浪漫主义色彩的教育图景,带领我们走进他和学生共同创建的试验田间、温室工厂、图书阅览室,漫步在美丽的大自然、鲜活的社区中,似乎徜徉于纯真唯美的童话世界里。那里没有老师的厉声呵斥,没有清规戒律的束缚,没有无形的分数压力,没有形形色色的评比考核,校园里洒满欢声笑语,孩子们在对知识的无比渴求中、对世界的无限热爱中、对未来的无穷憧憬中快乐而幸福地学习生活。这是一首首充满生命之美、人情之美、人性之美的教育诗,在这样的教育世界里行走,教师是快乐的,孩子们是幸福的——因为,他们能够尽情追求和享受理想的教育生活,可以毫不顾忌地拥抱属于自己的生命世界。

当教育回归本原,以“人”的发展作为旨归,站在儿童立场关切人性、关怀生命,为孩子们营造适性的文化场域,构建适切的课程生态,才可能真正走向教育的终极目的——培养身心相谐共融、生命健康、生活幸福的人,成长为将来“热爱生活,认真工作”的合格公民,从而推动整个人类文明进步与发展。

掩卷沉思,我在为那个时代拥有苏霍姆林斯基这样的教育家、为那些可爱的孩子感到庆幸的同时,更多了几分忧思。面对一波接一波的创建、检查、评比、问责,耗尽大量时间和心力的各类杂事、各种会议,形形色色的新理论、新模式、新内容裹挟着“挤”进校园、课堂,当校园已无法“安放一张安静的书桌”时,我们不妨问问自己:

我们敢不敢像苏霍姆林斯基那样“一课又一课地带领儿童出去,到知识的取之不竭、永远常新的源泉那里去,到自然界去”寻找知识的宝藏?我们的孩子在童年、少年时代爬过多少座山,蹚过多少条水,采摘过多少株山花,亲近过多少种野生动物,能认识多少自然界的事物?

我们的国家课程校本化或校本课程开发得怎样?开设了多少劳技课、农学课、气象学课、医疗学课、社会综合实践课等与核心素养密切相关的课程?我们可以在学校开办工厂、实验室、实训基地供师生自主探索、反复尝试、大胆改造,甚至“练习失败”吗?

我们的学校(包括职业技术学校)有多少块真正属于师生的小麦试验田、栽着上千株葡萄的葡萄园、土壤营养改造基地?有多少学校拥有大量藏书的图书室,有多少学生能在小学毕业时拥有200—250甚至400—500本个人藏书?

在校内校外,我们是否可以经常看到每一个孩子阳光般的笑脸,生龙活虎的身影,听到千奇百怪的提问、不同寻常的争辩?

……

对于这样尖锐的问题,大多会选择集体性缄默。

教育的终极目标究竟是什么?长达十数年之久的学校教育究竟给了孩子们什么,又让他们失去了什么?如若,我们培养的人求学时是“应试机器”,入职后变成了“工作机器”,缺乏鲜活的生命气息、人情人性的温度,缺乏独立思考力和实践创新力,那就与“立德树人”——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人这一初衷相去甚远了。

全国推动读书十大人物之一的王维审老师说:“理想和现实,就这样站在了矛盾的两方:不顾及分数,你将无立身之地,甚至是粉身碎骨;顾及分数,你将失去教育的本真,乃至教育的善良。”诚然。对一个学生而言,不看重分数就没有今天,只看重分数注定没有明天;对一所学校来说,没有教学成绩就没有地位,而只看重成绩肯定没有品位。一直以来,我们在“安全”与“升学”的高压线下,半推半就地斩断了学校通向社会生活、通向大自然的道路,也悄无声息地抹杀了学生自由快乐成长的天性!从这个意义上说,越是所谓“敬业”的老师,对孩子的“精神虐杀”越深重,越值得警醒。

因为“安全大于天”,学校几乎取消了一切存在“风险”的教育教学活动:校园楼道阳台装上防护网、墙角进行软包,理化生等学科实验受到了很大的“管制”,课间、饭前饭后要派老师巡查值守,春游、野炊、旅行等实践活动也如履薄冰……学校就像保护易碎的瓷娃娃一样,无微不至地“呵护”着每一个孩子,“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

因为“质量就是生命”(很多时候,“分数”依然被看作“质量”的代名词),在激烈的竞争压力下,考试成绩成了评价学校教育质量的风向标,工业生产式的教育让孩子们与丰富多彩的生活、与神奇秀丽的大自然远远隔绝了,哪里还有清风明月与欢声笑语?正如人大附中特级教师于树泉老师所说:现在的学生书包越来越重,功课越来越多,当“读破万卷书”变成“做滥万套题”,孩子们就渐渐变成胸无点墨、头脑空空的“空壳人”,死记硬背、盲目刷题的“机器人”,见解肤浅、视野狭窄的“侏儒人”,眼睛斜视、钻牛角尖的“偏执人”,情感苍白、心灵沙化的“贫血人”,心乱如麻、神思恍惚的“迷瞪人”,甚至价值扭曲、心里晦暗的“变态人”。在一则材料中,我看到一个十岁女孩流着泪打开写满了分数的成绩册,满脸绝望地恳求说:“妈妈,咱们搬到没有学校的地方去住吧!”那一刻,我的心隐隐作痛。

教育哲学家杜威说:“教育即生长。”教育就好比培育一粒种子长成参天大树,而在这个过程中,创设良好的、适宜生长的环境比播种本身要重要得多。这种适合幼苗自由、茁壮生长的环境需要理想的土壤、空气、阳光、水分,需要适时、恰当地松土、施肥、修剪,但不能过多地干预和规定,否则只能把种子培植成温室的花朵或畸形的盆景。其实,每个人如同小草、鲜花、树木一样,都是自然界中神奇的生命组成部分,广阔的社会生活和大自然才是孩子们思维、情感、智力等健康发展的活水源头,才是适宜的生长环境。只有先进的教育理念和良好的教育生态下,才会培养出有教养、有实践能力和创新精神的人才。

教育理想应该是“使所有的儿童都成为幸福的人”。朱永新教授发起的新教育实验倡导“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我所认知的幸福完整,首先应该是生命成长过程的完整,是真实的教育生活体验的完整,包括对世界、对未来的充满无限热爱和憧憬,这样才能获得真正的内心安宁与幸福。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教育的本质意味着: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每个孩子都是活生生的、具有个性情感的人,教育真正的价值是一种启蒙、唤醒,一种点燃、开悟,激励与赋能他们学会自我成长。反之,太多的管教、训练,太多的呵护、溺爱,孩子反而会丧失自我生长的勇气和毅力,失去天性和灵气,失去发展和创造的多种可能性。教育者应该多一些反思警醒,多一些人性关切,多一份耐心等待,为孩子提供相对开放的空间,甚至专门制造一些生活的风雨坎坷、探寻知识的高山幽谷,让他们体会到思考的快乐、发现的快乐、创造的快乐,在实践中获取真知,在生活中学会成长,在摔打中走向成熟。

兴趣至上,热爱至上,创新至上。像苏霍姆林斯基那样做教育,让教育充满人性之光,让生活充满诗意,创造条件带领学生“到活的思维的源泉去旅行”,去享受学习、生活的自由和快乐,成长为独一无二的更好的自己,这才是理想教育应有的模样。只要我们敢于直面现实问题,并在坚守中寻求突围和创变,让美好的期待化为真实的教育行动,慢慢就会看到:“孩子们的世界里有潺潺流淌的清澈小溪,在他们的头上,苹果树正繁花盛开,黄鹂唱着动听的歌儿,悠悠白云在蓝色的天空里飘向远方……”

作者单位:宁强县铁锁关镇初级中学



责任编辑:张 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