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当代中国美术史学在与西方美术史学及其他人文学科的密切互动中,呈现出一种全新的重构状态。这使中国美术史学的学术视域得到极大拓宽并焕发出了勃勃生机,但同时在研究和教学领域也出现了诸多不容忽视的问题。本文从当代中国美术史学的建构与重构过程中所产生的问题出发,对当下国内高等教育体系中的美术史论专业教学进行了反思并提出了部分应对措施,以期对我国美术史论专业教学的改革有所帮助。

[关键词]美术史学的重构 美术史研究 教学改革

专业学术研究与专业教学是构成高校专业体系的两个基本核心要素,二者相辅相成。学术研究的动向、方法及成果往往会对专业教学的课程体系、教学内容及人才培养的目标产生直接影响,成为高等教育教学体系建设的风向标。而高校的专业教学是专业学术研究人才的主要培养方式,教学方向及教学质量的高低又决定着未来学术研究的方向和水平。随着美术史论专业在专业美术学院及部分综合型大学的陆续开设,我国现代美术史学的学科体系被迅速建立起来,在学术研究和人才培养方面都与建国以前的传统模式拉开了距离。改革开放以后,随着美术史学研究在研究对象、研究目的、研究方法等上的日益拓展,中国美术史学呈现出一种全新的重构状态。学科的重构使当代中国美术史学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但同时也在学术研究及教学领域引发诸多困惑,出现不少值得我们反思的问题。

“西学东渐”中的得与失

我国当代美术史学研究与教学体系的建立,首先得益于对西方美术史学传统的借鉴。“西学东渐”过程中,大量有关西方史学、美术史学的经典著作被翻译成中文,各种西方美术史学观念、理论、方法和专业化的教育体系也随之传入我国,这对我国美术史学走向系统化、专业化产生了直接的推动作用,但同时也在研究领域和教学领域出现了过于强调借鉴西方美术史学而忽视对我国自身美术史学传统的总结与继承的不良倾向。

学术界忽视对我国古代美术文献整理与出版的工作。学科性质的美术史学在中国出现虽然相对较晚,但中国古代与美术有关的文献著述却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优良传统。从魏晋时期顾恺之的《论画》、谢赫的《画品》,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到《佩文斋书画谱》,无论是数量还是编撰体例、方法等的丰富程度,古人都为我们留下了其他国家所无法比拟的宝贵财富。近代的黄宾虹、俞剑华等美术史学家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到了中国古代美术文献的整理和研究中去,取得了很大成绩。但进入新世纪以后,国内美术史学界与出版界对这方面的关注却越来越少。目前中国古代美术文献原著的整理和出版主要以少数几本经典画论著作为主,而其他大量古代美术史论著述,尤其是明清以来的画史、画论类著作则很少得到整理和出版,即使出版校注方面也存在不少问题,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学术界对古代美术史文献的深入研究。而且真正致力于古代美术史文献研究且具备研究能力的学者也越来越少,研究力量日趋萎缩,呈现出后继力量越来越弱的趋势。

我国美术史专业基本上都是开设在专业美术院校当中的,专业招生时对学生的文化素养的要求偏低,与一般人文专业的招生标准相比存在较大差距。而且当前各院校美术史论专业教学中,对古代语言学、校勘学、古代文论等课程的重视度普遍不高,课时少之又少且往往只注重画论发展史实的讲授,忽视对学生阅读能力的培养,学生很难掌握整理、研究古代美术文献所应具备的相关知识与技能,有些美术史专业的毕业生甚至在繁体字的识读上都存在障碍。这直接导致很多美术史专业的学生既无兴趣也无能力从事古代美术文献的整理和研究。

忽视对我国古典艺术语汇系统的总结和继承。中国传统的书画鉴赏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形成了独具民族特色的语汇系统,这套语汇系统在分析和鉴赏中国传统书画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是西方美术史学在针对西方艺术的鉴赏与研究中所衍生出来的语汇系统所无法取代的。我们在大力强调美术史教学中引进西方美术史学传统中的形式分析、图像学等研究方法和西方美术史语汇的同时,往往忽视对自身的传统鉴赏及独特语汇系统的整理与继承。

如果说在我国美术史学从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转变的早期,更多的是强调向西方学习并因此而表现出对自身美术史学传统的忽视是无法避免的,那么在美术史学蓬勃发展与强调中华民族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的今天,再继续忽视对自身优良传统的总结与继承,必将对我国美术史学的发展造成重大的负面影响。中国美术史学研究及人才培养的未来发展必须是建立在对自身美术史学传统的总结和西方美术史学传统的借鉴之上的,二者缺一不可,不能厚此薄彼。

学科互动所带来的迷茫与困惑

进入新世纪后,关于美术史学的“边界”问题不断成为学界争论的焦点。北京大学艺术史论系的李松教授就曾撰文针对现代学术背景下美术史家的身份,提出了“研究艺术的考古学家还是研究图像的历史学家”的困惑。正如李松等学者所提的那样,在现代美术史学科的发展过程中,考古新材料的出现及其支撑他们考古学给美术史在对象、方法和观念上都提出一系列新课题。考古学的介入使我们的美术史研究开始深入到文献资料无法触及的时代,大大延伸了美术史研究的视野,开辟了美术史研究的许多新领域;同时在方法和观念上也引起美术史学内部的思考和更新,在某种程度上大大改写了传统美术史。这些都是在考古学的影响下,美术史学出现的一些新的值得肯定的变化。但同时也出现了美术史“考古学化”的倾向,著名的思想史学者葛兆光则从思想史研究与美术史研究之间的交叉出发,提出了与李松相似的问题:人类学取向使艺术史越来越远离传统的艺术史,变得有些像思想史或文化史,现代的艺术史家越来越像把艺术品当作历史资料的历史学家。这些来自学科内外的质疑,不得不促使我们重新思考美术史的学科性质及其独特性的问题。

人文学科内部诸学科之间的相互影响和渗透是现代学术进步的重要表现与未来的发展潮流。但是每个学科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核心对象与问题,并且通过对本学科核心问题的提出和深入解答,为其他学科和整体学术研究的发展作出贡献。解决自身核心问题上所达到的深度决定了这门学科的独特性和影响力的大小,美术史学也不例外。当下的美术史正在为自身的人文学科的性质及地位谋求着更广泛的认同。但如果以牺牲自身专业特性作为进入人文学科的代价,那美术史学不仅不能对整体学术研究作出更大的贡献,甚至会连自身的独立性都受到质疑。

现代学术背景中的美术史学边界的拓展无法避免,但不管其视野有多宽广,其核心研究对象仍然是“艺术”本身,核心问题依然是对美术作品的形式、技巧、风格和意蕴的分析及其背后的人文精神的阐释。美术史的研究必须把对以美术作品为核心的实物和图像的解读作为基本的出发点,利用本学科的独特方法及从其他学科借鉴来的方法对图像进行综合研究。利用文献学、鉴定学的方法断定其真伪、年代,利用形式分析的手段分析其形式特点,利用风格学理论在风格发展序列中找到其恰当的位置,进而分析作品的内容、创作目的及隐藏在作品之后的人文精神,通过这种综合研究使作品更好地进入历史,进入整个人文学科学术领域的视野,从而使美术史在坚持自身独立性的前提下对其他学科及整体学术研究的深入作出更大的贡献。这就决定了美术史的研究人才必须掌握广博的艺术作品并具有较高的艺术鉴赏能力。这些本应该在美术史教学中不断强化的方面,但在现行美术史教育中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现有美术史教学仍以课本中所罗列的极为有限的经典艺术家及其作品为主,忽视对艺术史图像资料库的建设与使用。现代西方美术史学的繁荣与其美术史作品图像资料库的建设与完善有着密切的关系。西方美术史作品图像资料的丰富性、图像质量及数字化程度都非常高,这为西方美术史学研究与教学提供了极大便利。而我国的美术史作品图像资料库建设起步较晚,存在数量少、完整性及清晰度差、数字化程度低等问题。随着近年来国内外文博单位艺术藏品数字化建设力度的提升,深圳雅昌、杭州弘雅等商业力量的介入,国内艺术史图像资料库的建设状况虽略有好转,但仍在信息的准确性及完整度上存在着诸多问题。不少图像库中的艺术史作品信息不完整且有不少错误,而且对书画作品图像的采集仍以“画心”部分为主,对“画心”之外的题跋部分往往忽略了,而这些内容却恰恰是我们了解作品的创作意图及流传过程的重要信息来源。这些问题的存在导致学者及学生掌握艺术作品的广博度及获取研究资料的途径都受到很大的限制,对国内美术史研究和教学形成了严重制约。

当下高校美术史论教学中普遍存在以“美术史”代替“美术鉴赏”的现象,片面强调学生对史实的掌握却忽视了对学生艺术鉴赏能力的培养。多数高校的美术史论教学都把“中国美术史”作为必修核心课程加以强调,但很少设置专门的“美术鉴赏”课程,即使是有设置这一课程,也往往只是作为不受重视的辅助课程。美术通史课程与艺术鉴赏课程存在密切的关系,但教学侧重点有别,通史课程以学生对美术史基本史实与发展脉络的掌握和艺术史观的建立为主要目标,而美术鉴赏课程则以提高学生的艺术鉴赏能力为主旨,二者虽相辅相成,但不能完全混为一谈。未来的美术史家必须是掌握大量实物和“图像”作品的历史学家,同时又是具有一定美术创作实践经验并具有良好艺术感悟力的鉴赏家。一个缺乏艺术感悟力的学者也许可以在其他领域获得成功,但无论如何不会是一个优秀的美术史家。正如范景中先生所指出的那样,美术史家除了一般的专业训练之外,他还需要天赋,需要一种特殊的才华,这就是看画的洞察力。片面强调艺术通史及人文社科知识教学而忽视对学生艺术鉴赏力培养的教学模式,只能削弱本专业的学科优势,使美术史学在人文学科交叉的迷宫中迷失自己。

对未来我国美术史论教学改革的思考

未来的美术史论教学改革必须在向西方美术史学传统与其他人文学科积极借鉴的同时,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特色改革发展之路,要进一步增强民族自信、学科自信。而要实现这一目标,以下几个方面的工作就必须给予充分重视:一是加强中国古典艺术理论教学,通过教学加深学生对我国古典艺术特征及优越性的认知与理解,推动教学目的从对古代画论基本史实的传授转向对学生阅读、利用古代艺术史文献能力的培养。二是将中国美术图像资料库的建设提升到学科建设的核心基础工作的高度上予以重视,从国家层面提供一定的财力与必要的政策支持,打破教学科研机构、文博单位及社会力量各成一体的封闭状态,积极推动适用于未来美术史研究与教学的高质量的艺术史图像资料库的建设。三是将美术鉴赏课程加入艺术理论类教学质量国家标准所规定的专业基础课程目录中,从国家标准的层面将其提升到与美术通史课程相同的地位上予以重视和提倡。同时支持各教育单位从教学改革项目立项上给予一定倾斜,鼓励美术史教学单位充分利用现代的高仿技术带来的便利,将高仿古书画引入艺术鉴赏课堂教学,推动艺术鉴赏精品课与慕课的建设,切实提高学生对我国传统艺术的鉴赏能力和感悟能力。

参考文献:

[1]李松:《研究艺术的考古学家或研究图像的历史学家──略论考古学的影响与中国美术史学的学科性》,《美苑》2000年第6期,第35-39页。

[2]葛兆光:《思想史家眼中之艺术史——读2000年以来出版的若干艺术史著作和译著有感》,《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5期,第26-33页。

[3]范景中:《他山之石——跋高居翰先生文集》,《新美术》2011年第2期,第4-7页。

[4]教育部高等学校教学指导委员会:《本科专业类教学质量国家标准》,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

作者单位:西安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