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有一条河,叫红石河,那是我童年嬉戏游玩的去处,也是亲情堆积的地方。

春天,河边的垂柳吐绿了,泛青了,我骑上树杈,摘下嫩绿的柳条,编成柳叶环戴在头上,在河两岸和伙伴们玩打仗、捉迷藏。接下来的日子潮汛就来了,河水上涨,泥沙俱下,清亮的河水便捂不住它的清亮,变得有些浑黄了,大大小小的鱼儿们呛不过,常常溯水而上,跑到田头地角的垅沟里。这时只要拿网兜在出口处一堵,用几块石头往垅沟上游一扔,鱼儿便会成群结队地拱进网兜里,少的有一两斤,多的则有四五斤了。

入夏之后,河水经过一段时间沉淀,慢慢又变得清澈起来,很多好看的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着。

河上有一道简易的木桥,桥面很窄,只容得一人通过。桥下一半是沙滩,一半是流水,学校在河对岸,因为上学,我们每天都得在桥上来回走几趟,天长日久,倒也习惯于在晃悠悠的桥面上行走。

寻常的夏日,和玩伴坐在沙滩上或骑在河面那架窄窄的木桥上,悠闲自在地看水中游着的长着红翅的小鱼儿,童年的心境像鱼儿一样悠闲。看到兴头上,或许就一个猛子扎进河水中,溅出老大一片水花。或者,跑到沙滩上寻来几颗浑圆的鹅卵石,然后双腿叉开坐在桥面上把着石子儿玩。沙滩流水,有着童年享之不尽的乐趣,个中滋味,妙不可言。

那些日子,为了我们按时上学,父亲每天将我和哥哥带到上游并不湍急的水浅的地方,高挽起裤腿,把我和兄长一一背到河的对面。

春寒料峭,我看见从寒冷的河水中走来的父亲,双脚冻得通红,可他总没事一般,笑着对我们挥一挥他的大手,说:“去吧!上学去吧!”便返身蹚过了河水,站在河对岸目送我们走进校门。放学了,远远地看见父亲撑着油纸伞站在风雨中,心中便涌动着一股热流,等我们一走近河岸,父亲便毫不犹豫脱掉鞋袜,卷起裤腿,蹚进了刺骨的河水中。后来听母亲说,父亲的脚是从来没长过冻疮的,那些日子,他的脚却被冻坏了。

上学读书,我最爱闻纸页间新鲜的油墨香,这新鲜的油墨香,一开始缘于课本,接下来是一本薄薄的春书,也就是农事用的年历。那时,一本春书虽然只要一毛钱,但有一毛钱盈余的人家并不多。就算生活再拮据,父亲每年都会在春节期间,于万难之中挤出一毛钱,到供销合作社买上一本春书。一开始,我并不明白这本书有什么用,只知道经常有乡邻来向父亲问一些事,父亲便将那本薄薄的,只有巴掌大的春书拿出来翻一翻,而后给来人讲上一通。问事的人总在听了之后,说着感谢的话,高兴地离去。

后来,我好奇地翻开父亲的那本书,发现书中有十二生肖,二十四节气,详尽的日历等等,每一天都写着宜什么不宜什么,很多弄不清的农事可以从书上找到答案。原来,那本书跟农村生活是息息相关的,怪不得会有那么多人上门问父亲。

有一天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在亲情的氛围中闲聊,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二十四节气。父亲对我和兄长说,二十四节气很重要,你们得记下来。说完,他便离开座位,找出那本春书,放在了兄长的手上。

这年秋后,我上小学五年级,兄长已在外面读中学了。因为惦记着兄长,有一天,我将父亲的春书拿出来看他的归期,事后,将书往口袋里一放,就出门找玩伴去了。

怎么也没想到,几天后,祖父永远离开了我们。沉浸在悲伤中的父亲,为确定祖父遗体下葬的日子,他开始找他珍爱的那本书,然而怎么也找不到。我这才想起,那天我将书拿出去,就没有拿回来,是我将书弄丢了。看着父亲急切的样子,我在一旁流着泪,吱唔着将丢书的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听明白后,摸了摸我的头,说了声没事,旋即出了门。

祖父的后事办完后的一天,父亲从怀里摸出一本书,和我丢失的一模一样。他怎样找回来的我不知道,但他将书递给我的时候,只轻轻地说了声:能背出二十四节气吗?我点点头,完整地将二十四节气背给父亲听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