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咏终南山道观诗探析
作者:西安文理学院 陕西西安 荣小措
发布时间:2015-06-02 10:22:59
【摘 要】终南山作为中国道教思想的发源地,在唐代极受关注。唐王朝出于政治目的在此修建了不少道观,道教徒众多,道教文化氛围浓厚,现存的数十首唐代咏终南山道观诗也留下了唐代道士与诗人独特的宗教活动状态和精神面貌。初盛唐时期的终南山道观由于皇室的特殊尊崇而具有浓厚的庙堂色彩,吸引了不少崇道隐逸的文士赋诗歌咏。中唐文人热衷终南山道观,常抒发其对山中采药炼丹、服食求仙的热望。晚唐文人的相关诗作渐少,对终南山隐士更为关注。这些诗歌赋予了终南山特殊的道风仙趣和神秘色彩。
【关键词】终南山 道观 道教 隐逸
基金项目:西安文理学院中国古代文学省级重点学科建设资助项目(陕教位字[20116]号)。
终南山有着源远流长的道教文化,道教的核心经典《道德经》源于楼观台,使终南山成为中国道家和道教思想的发源地,并被道教奉为“天下第一福地”,终南山的别名太乙、太一、太壹等称呼均有鲜明的道教色彩。唐朝建立以后,唐高祖李渊为了提高皇室地位,自称是老子李耳之后,尊老子为“太上老君”,尊道教为“国教”,使道教大盛,也使长安及其南郊的终南山兴建了不少道观,主要分布在楼观台、骊山、华山附近,现可考者有楼观台、白鹤观、白鹿观、太元观、金仙观、太一观,蓝田山谒仙祠、仙游观、望灵观、遇仙观、集仙庵、玉真观别馆等数十座。其中最受重视的是楼观台,楼观台位于周至县东南15公里的山麓中,相传为尹喜结庐处,也是老子讲《道德经》处,被认为是“此宫观所自始也”(《楼观本起传》)。唐代的楼观台因为道教的受尊崇以及建国时有功,在高祖武德三年(620年)被赐名为宗圣宫,唐高祖曾两次前往致祭,并耗时七年进行扩建,是唐代最重要的道观之一。终南山不仅道观多,并有陈抟、吕洞宾、刘海蟾、张无梦、种放等著名道教徒在此修道。唐代有不少文人前往终南山道观游赏赋诗,从这些道观诗中可以了解到唐代终南山道教风气之所在及文人崇道状况。现将唐诗中吟咏到的具名终南山道观列表如下:
初盛唐终南山道观的庙堂色彩及文人的隐逸风尚
唐初统治者出于政治目的推崇道教,兴建道观,使很多道观具有浓厚的庙堂色彩,秦岭山区的道观也是如此。如骊山白鹿观是因唐高祖在此获白鹿而兴建,完全是政治性的产物,庙堂色彩浓厚。后有唐中宗曾幸白鹿观,随行者崔湜、李峤、张悦、沈佺期等人共有10首应制诗描写白鹿观。充分体现了初唐统治者出于政治目的,大力宣传道教的实用特色。而这些应制咏道观诗也大都气势恢宏,仙气浓郁。如:洞府寒山曲,天游日旰回。披云看石镜……双童还献药,五色耀仙材。(张说的《 奉和圣制幸白鹿观应制》)碧虚清吹下,蔼蔼入仙宫。松磴攀云绝,花源接涧空。受符邀羽使,传诀注香童……(苏颋的《 幸白鹿观应制》)……天流芝盖下,山转桂旗斜……仙杯落晚霞。唯应问王母,桃作几时花。(沈佺期的《幸白鹿观应制》)玄游乘落晖,仙宇蔼霏微。石梁萦涧转,珠旆扫坛飞。芝童荐膏液,松鹤舞骖騑……(刘宪的《奉和幸白鹿观应制》)。
诗歌中金碧辉煌的道观建筑与洞府、受符、仙药、芝童、瑶池、王母等道教意象互相交织,再加上终南山雄深秀美、云遮雾绕的大背景,遂营造出一种华美奇幻、仙气氤氲的独特氛围,迎合了封建帝王推崇道教、服食丹药、希求长生的意图。这类咏终南山道观诗的应制性质,也反映了其因受皇室推崇而兴盛的御用色彩。
初盛唐统治者对道教的特殊尊崇,使社会上隐逸崇道风气盛行一时,盛唐大诗人王维、李白、杜甫、储光羲、薛据等人在长安期间都有过不同程度的崇道行为,留下了吟咏终南山道观的诗作。如王维的《过太乙观贾生房》:“昔余栖遁日。之子烟霞邻。共携松叶酒。俱簪竹皮巾。攀林遍岩洞。采药无冬春。谬以道门子,征为骖御臣。常恐丹液就,先我紫阳宾。夭促万涂尽,哀伤百虑新。迹峻不容俗,才多反累真。泣对双泉水,还山无主人。”诗人写他曾和贾生一起在终南山太乙观隐居,与烟霞为邻,一同采药炼丹、学道求仙。虽然诗人对道教的信奉并不坚定,后来“谬以道门子,征为骖御臣”。但王维对其栖隐终南山道观的经历颇有留恋,对道士采药炼丹一事仍然关注。实际上,唐代由于炼丹术兴盛,服用丹药成为一时风气,很多诗人也渴慕丹药、热衷服食、甚至隐居山中亲自合炼。如诗人薛据年轻时也曾热衷炼丹。据《唐才子传》记载,他“初好栖遁,居高炼药。晚岁置别业终南山下老焉”。他也在《出青门往南山下别业》一诗中自述他“旧居在南山,夙驾自城阙……弱年好栖隐,炼药在岩窟”,详细描写了自己和药炼丹的情形。储光羲也曾隐居终南山,崇道炼丹,其诗《终南幽居献苏侍郎三首时拜太祝未上》云:“……道近无艮足,归来卧山楹。灵阶曝仙书,深室炼金英……羽化既有言,无然悲不成”,诗人幽居终南期间,既读仙书,复炼金丹,终因羽化成仙的可望不可得而心生悲慨。
除采药炼丹外,对人生适意和意志自由的追求,高蹈脱俗、不受羁束的精神,也是唐代文人羡慕神仙生活、向往神仙世界的重要原因。如道教信奉者李白,他的《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 》诗云:“……云台阁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明星玉女备洒扫,麻姑搔背指爪轻。我皇手把天地户,丹丘谈天与天语。九重出入生光辉,东来蓬莱复西归。玉浆傥惠故人饮,骑二茅龙上天飞。”诗人在诗中将他的好友道士元丹丘描述为“不死丹丘生”,类同神仙,他在华山云台峰上有诸位神女悉心照顾,又能出入宫门,与帝王畅谈,荣耀异常,令李白敬佩不已。诗人很希望能和元丹丘一起畅饮“玉浆”、骑龙飞升,这完全符合浪漫主义诗人李白的奇思妙想和道教徒李白追求自由超脱的强烈愿望。李白还曾前往终南楼观,向已出家为道士的玉真公主献诗《玉真仙人词》:“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清晨鸣天鼓,飙欻腾双龙。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李白在诗中将已成为女道士的玉真公主称为玉真仙人,并盛赞她的求仙生涯与潇洒行踪。说她时常前往华山作道家的法术“鸣天鼓”,还能乘双龙上天,来日一定可以得道嵩山,与西王母相逢。诗歌成功表现了这位“仙人”的行迹飘忽、个性非凡,推崇之意尤为明了。
同样对终南山隐士怀有敬意的还有“诗圣”杜甫,他曾对在终南山玄都坛隐居的好友元逸人的修道行为寄诗致意。其《玄都坛歌寄元逸人》诗云:“故人昔隐东蒙峰,已佩含景苍精龙。故人今居子午谷,独在阴崖结茅屋。屋前太古玄都坛,青石漠漠常风寒。子规夜啼山竹裂,王母昼下云旗翻。知君此计成长往,芝草琅玕日应长。铁锁高垂不可攀,致身福地何萧爽。”诗中的元逸人即道士元丹丘,曾在终南山子午谷中的玄都坛修行。诗的前几句引用终南山东蒙峰和《抱朴子》、《神仙传》、《述异记》等典籍中的意象,描述玄都坛的苍莽景色,赞扬元逸人的艰苦修行;末四句对元丹丘超尘脱俗的道行、服食芝草琅玕、居处铁锁高垂,身处终南福地的逍遥自得生活深表羡慕。道家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从大自然中寻找心灵皈依,对山水诗和隐逸诗影响很大。
中唐诗人与终南道教
中唐前期文人刚刚经历了安史之乱,对功业抱负的热情减退,对道教自由超脱的生活更加向往,创作了不少造访秦岭道观及与道士交往的诗。“大历十才子”中的卢纶、李端、李益、韩翃等人均有此类诗作。其中以卢纶存诗最多,如《太白西峰偶宿车祝二尊师石室晨……寄呈凤翔齐》:“青冥有桂丛,冰雪两仙翁……逍遥拟上清,洞府不知名。醮罢雨雷至,客辞山忽明……岩壑树修修,白云如水流……吁嗟系尘役,又负灵仙迹。芝朮自芳香……烟霄不可仰,鸾鹤自追随。”诗人称道士为“仙翁”,对其在终南山中“岩壑树修修,白云如水流”的幽美环境,打醮采芝、鸾鹤相随的潇洒生活非常羡慕,对自己“吁嗟系尘役,又负灵仙迹”的现实处境叹息不已。显然,对道教的向往是源自对现实处境的不满。卢纶与终南山道士交往的面很广,他的另一首《蓝溪期萧道士采药不至》诗就表现了他与终南山萧道士的交游,诗中的“病多知药性,老近忆仙方”,也可见卢纶对炼丹服食、治病长生的渴望。
其他文人也乐于与道士交游,如李端的《游终南山因寄苏奉礼士尊师苗员外》诗:“半岭逢仙驾,清晨独采芝。壶中开白日,雾里卷朱旂。猿鸟知归路,松萝见会时。鸡声传洞远,鹤语报家迟。童子闲驱石,樵夫乐看棋。依稀醉后拜,恍惚梦中辞。海上终难接,人间益自疑。风尘甘独老,山水但相思。愿得烧丹诀,流沙永待师。”诗人眼中的道士生活闲雅,一大清早就独自采芝山中,其生活环境幽美自然且富有仙气,那里有猿鸟松萝,鸡声鹤语,人们的生活闲适自得,“童子闲驱石,樵夫乐看棋”,使诗人也对山中修道充满向往,表示“愿得烧丹诀,流沙永待师”。
中唐后期,文人的崇道倾向不减,孟郊、韩愈、白居易等人都有诗作。如孟郊的《李益崔放送王鍊师还楼观兼为群公先营山居》:“十年白云士,一卷紫芝书。来结崆峒侣,还期缥缈居。霞冠遗彩翠,月帔上空虚。寄谢泉根水,清泠闲有余。”诗中的白云士指道士,紫芝书指道书,崆峒侣指道友、仙侣,霞观指道冠,月帔指道服,诗歌以丰富的道教语汇极力描写了王练师在终南山的隐居修道生活,并对这种仙境般的生活充满了渴望。
终南道观里的道士为了宣传道教,也会下山作“道讲”以争取百姓的信仰,韩愈的《华山女》对此有生动的描写:“……华山女儿家奉道,欲驱异教归仙灵……遂来升座演真诀……骅骝塞路连辎輧。观中人满坐观外,后至无地无由听……天门贵人传诏召,六宫愿识师颜形。玉皇颔首许归去,乘龙驾鹤来青冥。”诗中的华山女道士在长安城里升座讲经,听者众多,并受到了宫中贵人的赞赏,足其非凡魅力。
晚唐道风余韵
晚唐社会衰败,长安城无复昔年盛况,吟咏终南山道观的诗也为数不多,仅有姚合、郑谷、项斯、李洞、吕岩等人留下了几首作品。如郑谷的《游终南白鹤观》承袭前人,表达了对终南山道观中超脱凡俗生活的企慕: “步步景通真,门前众水分。柽萝诸洞合,钟磬上清闻。古木千寻雪,寒山万丈云。终期扫坛级,来事紫阳君。”诗中的白鹤观周围有“古木千寻雪,寒山万丈云”的高旷清景和“柽萝诸洞合,钟磬上清闻”这样神秘雅致的修炼场所,使诗人不由生出了“终期扫坛级,来事紫阳君”的崇道愿望。晚唐诗人还对终南隐士多有关注。如李洞的《寄太白隐者》:“开辟已来雪,为山长欠春。高遮辞碛雁,寒噤入川人。栈阁交冰柱,耕樵隔日轮。此中栖息者,不识两京尘。”写太白山寒冷、恶劣的自然环境来表现隐者归隐的坚定信念。
总体而言,唐代终南山中的道观虽因唐王室的推崇而具有一定的庙堂色彩,但作为宗教修习场所,更具有自身独特的环境氛围和修道特色。在终南山山深洞幽、泉清云白、松风鹤鹿的优雅背景下,道士们采药、炼丹、求仙、飞升,身无挂碍、自由往还……如此种种,对长安城中渴望消解现实烦忧,追求精神自由,迷恋羽化登仙的文士而言,无疑是颇具吸引力的。而文人的如上精彩描写,也赋予了终南山特殊的道风仙趣和神秘色彩而为后人所向往。
参考文献:
[1]彭定求.全唐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