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罢上海对外经贸大学王朝文教授的《市场逻辑“重伤”中国教育》一文,先不论把升学率与就业率这样不同性质的指标混为一谈的逻辑混乱,光是把目前教育中存在的“教育管理体制公司化、管理模式标准化、管理主体官僚化、教育资源租金化、教育思想功利化等”问题通通归咎于“市场逻辑的产物”,就觉得真是有意思的奇谈怪论。市场逻辑的本质是供需平衡,如果教育是一种服务,那么它就要寻找自己的服务对象,构建满足服务对象需求的教育服务模式。

我们今天教育的真正问题是无论针对长远的需要还是针对中短期的需要,都没有真正建立供需对应的模式:其一如果站在学术研究需要的角度而论,我们需要建立的是基础扎实、培养学生对于专业领域有自己特别兴趣的教育模式,而我们使用的专业调配、基础学科与通识学科、大肆扩招研究生、以成绩取代研究兴趣录取硕士与博士研究生的做法,导致我们今天硕士博士学位漫天飞的情况下,有真正学术兴趣与能力的学生凤毛麟角,这说明我们的人才培养与供应机制不能满足真正的学术研究的需要;其二,站在职业人才需要的角度,今天大量的大学不以进行职业技能教育为自己的人才培养目标,本来还有点职业人才培育能力的专科学校也因为待遇的原因而一味地去追求成为职业技能成份极其薄弱的专升本,最后的结果是大量的大学生,甚至二本三本的大学生都沦为没有对接社会需要的“笨科生”,尽管现在开始强调应用性教学,但是因为强调高校正规师资要出自高校毕业的高学位生(连自己都没有职业技能如何能去教出职业技能?),因此所声称的时髦专业(比如电子商务、服务设计、金融投资)的师资徒有其课名而根本无法胜任专业教学,无论教学大纲的要求还是纸上谈兵的讲课都远离了实际的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需要;其三,当大学在行政化的管制下长期封闭化,越来越多的老师以考试培养学生所谓的人文素养来掩盖自己的不懂社会,以小圈子里的学术八股来掩盖自己对于社会新生事物的不学无术,而当新一代不通社会的年轻学生成为下一代学生的辅导员与老师的时候,校园的社会隔离现象就更加严重。这样的结果,我们就看到一个民工供不应求而大学生供过于求的反常现象,因为大学不仅没有遵循供需对应的最基本的市场逻辑,而是形成了一整套以行政化教育管理者与非社会化师资构成的特殊利益集团共同主导的非市场逻辑,甚至反市场逻辑。

著名如哈佛、斯坦佛大学的世界性研究型大学,他们的商学院、法学院、教育学院、设计学院、牙医学院都以他们的职业技能教育作为自己的标榜;著名如瑞士的洛桑、格里昂、雷诺士这样的顶级酒店管理学院更是花那么多的时间让学生把四年学习时间的差不多一半多用在实地学习烹调、理货、前台、站店与场面管理;而像米兰工业大学、荷兰格罗宁根汉斯大学、纽约斯蒂文斯理工这样的应用型大学更是做到了“师资社会化、教师车间化、作业项目化”。我在哈佛读肯尼迪学院的时候,提出“软实力”的约瑟夫奈教授在回答我关于哈佛高学费的问题的时候理直气壮地说因为你可以因此而在走向社会的时候获得高收益,就像著名的全球教育集团劳瑞德负责酒店管理学院的总裁回答我关于格里昂学生的高学费的时候回答的那样,平均6万欧元年薪的起始点才是他们大学真正的吸引力与竞争力。我们那么多大学与教授鄙薄职业技能教育,尤其那么多在教授管理、谈判、商务、互联网、设计等应用技能的教授都称自己之所以只能照本宣科是在培养学生的“人文素质”,我实在不知道他们自己有何等人文素质去冒用人文,这哪里配得上用“市场逻辑”这四个字?又有谁能去直面学生的择业迷茫与学生家长投入产出不平衡下的心理失衡?如果真的是强势的市场逻辑主导,那么我们的校长与老师作为供应者就应该去面对与回应服务对象的责难,而不是以体制为名一推了之,市场逻辑是无可推诿的!

今天中国超过700万的大学生迎接毕业生,接近3000万的在校大学生中,真正把自己人生规划为做学术研究的是极少数,大部分人需要“学校、老师、学生合谋为学生定制一张光鲜亮丽的通往社会的门票”,但这样的门票不只要光鲜亮丽而且要有真才实能,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靠现在的学校、老师与学生自己而不结合社会资源尤其是企业资源根本办不到。现在这样的封闭式的行政管制式教育模式已经让我们大家都看到了大学的无能了,用“基础性、公共性、公益性”来为无能做掩盖的时代应该结束了,而王教授极力反对的把“教学的内在价值与外在价值”放在投入产出的坐标系中进行评判(不讲投入产出你让那么多工薪阶层的父母为子女做的教育投入何以平衡?),教育服务的提供者基于成本与收益的比较,专业设置、课程设置尽可能拉近与经济活动的距离(拉得还不够近,但现在普遍的用好听的专业名包装差劲课程的做法简直就是欺骗);受教育者也基于预期收益最大化去选择,不仅不应该去除,恰恰应该得到更大的强调,而在这样的强调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进一步弱化行政逻辑而要加强市场逻辑。

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希望公立大学要率先弱化行政逻辑而强化市场逻辑,加强自己广泛回应市场需要的能力;私立捐赠的公益型大学更要获得更大的特色办学确立自己的细分人才市场优势的空间;而私立营利大学则在敏感人才需求变化、最大化自己的市场竞争力的同时遵章纳税。结论只有一个,中国人才市场之大,让真正的学术人才、职业技能人才、领导人才供不应求,在这里市场逻辑才是硬道理,它不可能“重伤”教育,但可能为吸金而不产金的教育模式所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