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阅读教学的通途只能是助导学生学会重返生活现场”应该是一个尽人皆知的常识,只不过为教学参考书与考试标准答案的强制性和权威性所遮蔽,再加上从教者的乐得不思,方成为异端之说。之所以再次强调,是因为太多的文本解读依旧沿袭文革式的迷信、文革式的蛮不讲理;全不管世易时移、人智皆醒,硬逼着学习者人格分裂。“助导学生”、“学会”前贤多有论述,单“教是为了不教”就已确然。这里谨从“阅读即是重返生活现场”聊陈几个意见,相信此理明则彼理清。

文字作为人为的符号体系,语言作为符号的意指作用,人类已然确定,无需怀疑;虽然中外都有个别诗人叽叽喳喳着诗到语言为止,到底经不住究诘。语言以及文本的指向只可能是人的生活,或者人以为的生活。置身生活的现场,感受才能真切,才是活读书。不过,实际的关键还在于,我们必须明白,语言与实质之间的关系始终难以统一,研究语言或者文本,我们究察的正是这种差异;非此就不能把握真相,还原事实。在此多花些精力,尽量周全地体会,我们才能真正懂得并心无滞碍地接受——生活的丰富多彩全在于其难以穷尽的复杂性。复杂即丰富。

冷静地检索我们自身的阅读体验,不难发现,作为人的认知行为,阅读即是在思想实验中,经由特定的文字符号的路径规定,通过读者的想象,重返情理事件的现场,并在此中既感同身受又理性判断。感同身受是因为人我同类、物我同类,理性判断是因为独一的我必须自我确证不然即是浑噩。尤其是在当下,由于教材编写者视野的逼窄而导致的教材选文质次量少,以及背离人性的文革式解读与由此生成的唯我独好的标准强制(通过各种层级的胁逼师生的考试),对生活与生活中人的简单归因等,要想助导学生获得真知,就非回到此一根本不可。其实,任何人只要平心静气捋一捋思绪,就不难明白,生活以及生活中人都是复杂而多面的,绝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能盖棺论定,更不可能由此而推定一个阶级、一个社会的全部。这种文革式的文本解读除了执迷不悟者以外,功利地兑换分数以外,早已让人齿冷。无他,无视人性的复杂乃耳。

想清楚这些,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在哪里,又如何重返。回答是,在思想实验中,经由读者的想象。也就是将抽象的文字符号具象化,形成自己心目中的哈姆雷特。这自然需要我们沉潜下去,不急不躁,耐心研究。而研究的前提是,作为读者,必须排除一切意见的干扰,特别是要摆脱凡教材必是文质兼胜的舆论的单向度的欣赏宣传、教学参考书之类的经不起推敲的所谓的“评”的霸蛮控制,遵从生活的常情常理,依凭自己的生活经验。至于研究的态度,除了历史的同情与周全的理性评析,我想,还是历史的同情与周全的理性评析。

譬如,莫泊桑的《我的叔叔于勒》。当我们在思想实验中,通过想象,进入还原的生活现场,则不难判断:于勒从穷到富、再到穷的升沉过程,实在都是这个平民家庭的败家子的自作孽。最后于兄嫂一家在船上的不相认又足证其天良未尽丧失。而菲利普夫妇对于勒态度的几度变化,也绝不是“资本主义社会金钱势力统治下小资产阶级的自私冷酷、极度虚荣”,而是生存艰难的普通人众捉襟见肘的对付。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未离家赴美洲的于勒,谁家能够待见,谁家能够养其尊而处其优?谁家能够忍受其不事稼穑坐吃山空,且任随一家老小死在他的穷人家的花花公子的作派上?至于视于勒为一家的救星,想改善改善基本的生活条件追求宜居的生活,难道不是普遍的人性?虽然心里其实都清楚,于勒的本性决定着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绝对是一桩笑话,要多不靠谱就有多不靠谱;但大家为什么如此热衷于购买彩票?万一呢,是不是?一个社会的大多数,不都是这般的生之无奈,顺受着!再说,你要有一个待字闺中的“高龄”的大姐还有一个同样的二姐,或者是你的俩女儿,你不急着她们嫁出去?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家境,这样的社会地位,以及社会的婚嫁风气,势必决定着婚姻大于爱情至少是一个比终老家中要好的选择。猝不及想的尴尬的船上相遇,想想这一家,想想前面的遭际以及他带来的恐怖的未来,尤其是想想刚刚结婚的二女儿和难得的一家的喜气洋洋,你能不管不顾地相见相认?就是你要这么做,拒绝坏到骨子里的于勒当下也会断然否认,从他在船上卖牡蛎而不是径直回到兄嫂的家中,我们不会看不出;换你是他,你此刻也绝对不会做出如此扫兴败兴甚至惹出无法弥补的祸事来。至于视角人物若瑟夫对穷于勒的怜悯,重骨肉情意而无功利得失,那当然是人儿童期必不可少的圣人情怀;当然应该嘉许;正因为我们依旧是处在,人有能力不在衣食住行上相互倾轧而偏要彼此折磨的现实困境中。那种依旧强横天下的“讽刺和揭露了资本主义的罪恶,尤其是在资产阶级思想腐蚀下的人们精神的堕落。揭示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赤裸裸的金钱关系”的荒唐的解读你还会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