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平,中国载人航天工程总设计师,一位广受尊重的科学家,但是在儿子的老师眼里,他却不是一位足够“上心”的家长。

至少,周建平“从来不管孩子考多少分”。他的儿子小学6年期间没考过一次100分,他和妻子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严重的”。儿子读一年级时,整整一个学期没写过家庭作业。到了期末,老师向周建平反映这个问题,他却认真地反问老师:开学的时候你们不是说不布置家庭作业吗?

很多东西在书本之外

周建平承认自己在孩子念书上“管得不多”。其中一个客观原因是,因工作需要,他长期与孩子不在一个地方生活。但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个人的教育观点与其他人不一样”。

“你不必强求他不出错。为什么一定让他考100分呢?为什么一定要培养成高材生呢?”他说。他拒绝把孩子送到奥数班,也从没为儿子择校。

尽管如此,周建平的儿子依然是人们羡慕的高材生。他在全国物理竞赛(北京赛区)中获过一等奖,被保送清华大学。

周建平教育观点的形成与他自己遇到过的老师有关。他生于20世纪50年代,接受基础教育时,正值“文化大革命”,他们那一代人没有受过完整的基础教育。中学阶段,学校经常停课,学生下乡劳动。

回想起这段经历,周建平很感慨:“你不能说我们不完整:书本上的东西我们是学得少一些,但是一个人,很多东西是可以在书本之外学习的。”

他感念自己的一位中学老师。那位老师认为,当时的教材不能满足周建平的需要,建议他去读点别的。老师还把此前的高中教材找给周建平,待他读完之后,又为他找来大学数学、物理教材,让他再去提前读点大学的书。“有些东西不懂怎么办?我可以帮你去找懂的人。”那位老师甚至告诉他,在他懂了这些知识以后,“可以不听他的课,可以看别的书”,只要上课时不影响别人。

周建平说,这样的老师对自己影响很大,让他意识到,不要去追求100分,而是追求更多的知识、更为充实的生活。

他为自己能遇到这些老师感到幸运。他庆幸自己尽管在大山里长大,可是从小学到中学,都碰到了好老师,而这些老师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要大于大学老师”。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一批来自北京大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等名校的毕业生,来到大山里做起了中学教师。“这批有远大抱负的青年知识分子教学生怎么做人,教学生有追求。”周建平说。

1977年,周建平考入后来有“人才森林”美誉的长沙工学院(现国防科技大学)航天系。中学老师的影响贯穿了他的大学时代,周建平在大学里仍然不把分数看得很重。当然,考试前他也会“稍微准备一下”。

大学期间,周建平读了很多与专业无关的书,甚至有些超前的书——这个本科生把不少时间花在读其他的课程以及研究生阶段的书上了。

状元的产生有一定的随机性

在国防科技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时,周建平师从著名学者周明鸂。周明鸂教授指导他的论文选题是“化学不稳定材料的损伤本构模型”。

周建平对导师说:这是“一个只有目标没有路”的挑战性选题。

周明鸂的回答简洁而有力:科学的路是人走出来的。

就这样,周建平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自己的科学之路:获得博士学位几个月后,评上副教授,两年后的1992年,35岁的周建平被评为教授。

也是在这一年,周建平参加了载人航天工程技术经济可行性论证,历时半年形成的《载人飞船工程技术、经济可行性报告》,为国家决策提供了重要依据。1993年出国留学,两年后回国。1999年他告别大学,调入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办公室,从“神一”到“神十”都担当了重要角色。因为出色的表现,在“神六”期间还是载人航天工程副总设计师的他,接替王永志,成为载人航天工程总设计师。

有人说,周建平有今天,是因为他足够优秀。要想让孩子成为下一个周建平,只有把他们培养成最优秀的。

周建平不这么看:“一个孩子如果总是被培养成最优秀的,是一个完全正确的导向吗?”尤其是看到有些孩子为了达到所谓的“优秀”而拼命,在不是自己兴趣所在的“兴趣班”中奔波,拼命努力考满分时,他受不了。尽管周建平搞科研也很拼命,可那毕竟是带着愉快的心情去做的事情。

他注意到,现在很多孩子被家长逼得“非清华北大不上”。“追求好的,无可非议。但是你不能把它当成唯一的选择。”他以考试为例,考试有一定的随机性,考第一有很多因素,第一名一定是个优秀的学生,但是,“我敢肯定,状元不是最优秀的”。

在周建平看来,无论中外,选拔人才的竞争都是残酷的。但是无论家长还是孩子,都要怀有良好的心态,避免追求“华山一条道”,为自己划定一个合适的底线,而不是把考上清华、北大作为底线。

“年轻人应该有强烈的竞争意识和勇气,但是也要能够接受不同的结果。毕竟最好的学校或者你看起来最理想的工作岗位,容纳能力都是有限的。”

1992年周建平评上正教授,3年后当上系里的总工程师。当时他和一个同事讨论:我们都只有三十几岁,就坐在这个位置上了,今后会不会挡住年轻人的发展?

20多年过去了,“事实表明,我们并没有挡住年轻人的发展。”他说,“年轻人不要看着前面的位置是被人占住的。社会在发展,工业、农业、科技规模都变得越来越大,我们考大学的时候,1977级招了不到30万人,现在招多少人?社会发展了,提供的机会更多了,一切都在变化,关键在于你自己的努力。”

家庭的影响对孩子是终身的

周建平的教子观属于异类。他的孩子所上的小学和初中,都是他任教的大学的附属学校。周围不少人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外面的学校去读书。周建平不理解:“送出去干什么?送出去路又远,路上还不安全,还不如用路上的时间去学习。”

用儿子自己的话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让父母花一分钱用于补课。包括奥数班在内,他没有上过任何课外辅导班。以至于当他考入长沙一中的理科实验班时,周建平夫妇感到“很意外”。

周建平也看过儿子读中学时的一些试题,他感到有些题“莫名其妙”,出得“有点歪”。“能力是多方面的,你培养年轻人过于侧重怪的东西有什么用?”

“我们的教育应该更全面:让孩子们从小就受到身心健康方面的教育;社会应该对家长们进行一些教育,让家长们知道孩子们的成长并不是上一个名校就能解决的。”周建平说。

前不久周建平跟同学交流教子经验时,这样总结:“家庭对孩子的正面影响力才是终身受益的东西。”

他说,父母能够给予孩子的“正能量”,是去引导孩子做人,而不是要求孩子明天“考个一百分回来”。“应该让他们快乐成长,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尽力做好了,何必要求那么完美呢?”

这位载人航天工程的总设计师清楚,自己的教子经不会流行。现实中,“奥数班照样很多人在乎”,照样有孩子学习到凌晨两点,对他来说这是“很恐怖的事情”。而他继续“无为而治”——他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没有子承父业,去做科学家。如往常一样,周建平尊重儿子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