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者从身体与叙述的关系角度来入手,使用的是精神分析学的观点,通过重点分析《简·爱》的作者的创作动机,罗彻斯特先生形象的塑造,小说中特定故事情节的安排,发现身体与叙述的纠缠不清的关系,更认为《简·爱》中作者力求纯洁至上的精神之恋,特意忽略身体在爱情中的地位,但无疑无意识却显现了性爱主题。

【关键词】 身体叙事 欲望 性爱 阉割 置换

《简·爱》是19世纪英国小说家夏洛蒂·勃朗特的代表作品,同时也是人们心中无可置疑的经典名著,因为《简·爱》成功地塑造了一位勇于追求,敢于争取自由和平等地位的新女性形象。长久以来,人们试着从各个角度去解读这本书和书中人物。本文作者主要想从身体与叙述的关系,使用的是精神分析学的观点来探讨《简·爱》中的故事。

身体,一直是我们最熟悉的陌生人,它是我们生存的物质依赖,却也是我们的精神获得升华的羁绊,痛苦的根源,因为在很多的较极端的境遇里,身体就是一个他者。

身体在一定程度上总暗示着性——不仅仅指单纯的原始的生殖性,而是更多的带着复杂的意识和无意识的欲望和禁忌。它影响着人们对于自身的思想和观念:“身体是包括语言在内的文化所俘虏的躁动不安的囚徒。”[1]

文学与身体的关系,恐怕就像罗兰·巴特在他的《S/Z》提示我们的:“身体至少是象征主义的最初来源,文学似乎都是通过象征的运用和创造不断地把我们带回源头那里。”在现代的叙述文学中,叙述正试图建立一种符号学,正是以身体作为基本的标识进行象征体系的建构的。对身体欲望即是叙述的动力,也是叙述时对身体的特定的拥有。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在现代叙述的文学中,主角常渴望某个身体,而这个身体对于主角而言,显然是至善至真的精神的象征,小说的情节总是围绕是否得到这个象征着至善至真的身体展开的,小说的过程即是追求的过程,充满了困难,艰辛,迂回,迟滞和离题,甚至是差错。最后,对身体的欲望得到满足或寂灭,文本也寂灭。”[2]

笔者个人认为,《简·爱》的文本是遵循上面的原则的。

在这部小说中,夏洛蒂·勃朗特主要讲述了一位长相平凡却拥有高尚精神的姑娘的成长和爱情故事,故事的重心也主要落在她与她的爱人罗彻斯特先生历尽苦难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爱情章节。但现在大多数人都认为在这个故事里的简·爱小姐是夏洛蒂自身情感的反射,而罗彻斯特先生身上更多的夏洛蒂在布鲁塞尔教书时遇到的文学教授康斯坦丁·埃热先生的影子。这位先生是盲目的爱神为夏洛蒂射中的,因为埃热先生是有妻子的人(妻子是夏洛蒂在布鲁塞尔教书所在学校的校长),所以夏洛蒂精神上十分痛苦,最后请辞回到家乡。回家后,也曾写信给埃热先生,后因埃热先生要求将信寄往别处,夏洛蒂感觉不妥,才终止了写信。在信中,夏洛蒂写道:“日日夜夜,我既不能休息,也不得安宁。……我梦见你,老是疾言厉色,老是乌云满面,老是冲着我大发雷霆。……如果我的老师全部收回他对我的友谊,我就毫无希望了。”[3] “我曾经试图忘记你,因为怀念一个你非常敬仰但又认为不复得见的人,是太伤神了。而当一个人忍受这种焦虑心情达一两年之久,只要能恢复身体的平静,他是在所不惜的。我什么办法都尝试过,我找事情做,禁止自己享受谈到你的快乐——甚至对艾米莉都绝口不提。……我食无味,寝无眠,憔悴消损。”[4]夏洛蒂真实而强烈的情感跃然纸上。

弗洛伊德派心理学者认为文艺是被压抑的欲望的升华。厨川白村认为:“生命力受了压抑而生的苦闷懊恼乃是文艺的根柢。”这些话在夏洛蒂·勃朗特的身上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因此在1844年7月24日给埃热先生的信中,她写道:“若是我能写作,我就不会感到空虚无聊。……我要写一本书,把它奉献给我的文学老师——我唯一的老师——奉献给你。”[5]所以,从作者创作动机的角度考察,我们可以感受到简·爱的身上有作者的影子,而她对过去拥有的情感,更多的投射在简对罗彻斯特先生的纯真与炙热的爱情上。在她的另外一部长篇小说《维莱特》中作者更是以孤独少女露西·斯诺的口吻对保罗·伊曼纽埃尔——在外表和性格上都经过化妆却仍依稀可辨的埃热先生——尽诉心曲。

乔治·巴塔耶曾断言,每一个体都觉得他或她自己是不连续的,而性欲——试图突破另一个人为自己身体所设置的孤独的禁闭,从而对之有所了解——表明一种努力,与另一个人领会某种连续的感觉,哪怕只是暂时的。[6]我想这一观点在这里并不突兀,因为在真实世界或小说的虚拟空间里,爱情是两个内容的结合——精神的爱和肉体的爱,人们追求爱情时,大肆谈论精神之爱,但却不能忽视,身体作为爱情的物质承载,是不能不在场的。肉体的爱是不能不存在的。在小说中,想把身体抛却,只追求精神的爱情只能是个徒劳,身体总会在无意识中露出端倪。

但我们还注意到,不像同时期法国的小说表现身体的真实与直白,沉重的社会压力极大地影响了英国小说文本中身体的在场和表现。由于简·爱生活的时代仍是夏洛蒂生活的谈性色变的维多利亚时代,在这一时期清教徒关于婚姻和男女关系的观念普遍成为英国公认原则,而这一原则使得浪漫爱情被加上最高的精神重要性。正如笛福的《宗教式求爱:历史角度论只有信奉宗教的夫妇方可结婚之必要》(1722年)一书的标题所表明的一样,这种对于夫妻间精神和谐必要性的强调通常被转变成了这种关系本身的内在特质。[7]所以我们在《简·爱》以及这一时期英国的小说中读到男女主人公的和谐无比的心灵吸引和交流,而身体在爱情中的表现总是动向不明的。也就是说,对于身体的渴望拥有在夏洛蒂的文本中是被删掉的,或者可以说在《简·爱》的文本中,只要涉及爱情表现的,罗彻斯特先生是热情的实施者,而简或简的身体在爱情中的任何时候,叙述会由内在视角自然地转换为外在客观视角进行。比如在最经典的求爱场景,简除了最慷慨激昂的精神论调,在爱情到来时,除了罗彻斯特先生的热情,我们丝毫感觉不到简的身体对爱情应有的回应。

但是就像贺拉斯和弗洛伊德都赞同的那样:即使你可以用一把长柄叉将人的天性撵走,但天性总会回来的。很多人在研究这部小说时,都注意到这部小说所具有的哥特式的小说风格。除了哥特式小说本身就彰显了一种极端的浪漫主义,恐怕更多地从心理分析角度看,哥特式小说恰恰迎合了人心底的最阴暗的一面,小说当中阴森的城堡桑菲尔德就是作者压抑的性心理的表现。不仅如此,正像许多人研究的那样,小说中的事物存在恰以暗喻的方式告诉我们,在阴森恐怖的房子中的时隐时现的疯女人就是作者的心灵压抑迸发的无意识显现。

在《简·爱》中,通过简艰难却又向上的生活,我们确切地感受到简那高尚又纯洁的心灵,但是我们再看罗彻斯特先生,他被塑造成为一个可怕兽性和魔鬼般睿智并存的男性的模式,一方面,他有财产而且以他们那个时代特有的择偶标准结了婚(像简·奥斯丁小说中表现的那样)。但妻子得了疯病,他就去了国外,过着放荡的拥有很多的情妇的生活,直到碰见了简,“感觉一种新鲜的东西,一种清新的活力和感觉,溜到身体里”。[8]他渴望得到简,还为他们的未来设计蓝图,甚至不惜隐瞒自己结过婚的事实。在他结婚被疯妻的弟弟阻止时,他都极其渴望简可以和他生活在一起。他身上那种极其强烈的爱在最后简答应做圣约翰的妻子时,化为超自然的呼喊促使简回到他的身边。另一方面,罗彻斯特先生寻找与自己精神契合的人的过程,也是一个用恶魔般的才智玩弄别人的过程。他喜欢上简,却出乎意料地带回英格拉姆小姐,并故意在简面前与英格拉姆小姐调情,一面使英格拉姆小姐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他的新娘,表现自己,一面却对简暗地留意,甚至不惜假装吉普赛算命老妇人来试探英格拉姆小姐和简·爱。这样的罗彻斯特先生是长久以来英国社会男女关系的一个反映(即男子在婚姻中掌握主动,女子是猎物),但更重要的是罗彻斯特先生的形象,难道不是恰恰间接地投射出简或者说夏洛蒂本人心中对爱人的渴望和感情无望时的一种甚至甘愿受虐的性心理吗?这种心理也自然地促使了简在小说中的流浪,虽然小说这时突出了简饥寒交迫时身体的挣扎,夜间痛苦灵魂的祈祷。有人认为简此时的遭遇就是夏洛蒂安排的基督受难的类比,笔者认为我们不仅要赞美简的出走所表现的高贵人格与精神,恐怕也应分析一下简这时内心感情的无处释放促使她的流浪有了自我惩罚和自虐的倾向。这是身体在叙述时对性爱的无意识的流露。

然后,我们来关注一下《简·爱》的情节安排中是否也透露出作者无意识的对性爱的欲望。罗彻斯特先生和简的初次见面是在简往干草垛村送信的路上,地上很滑,罗彻斯特先生骑马回他的桑菲尔德时,在简休息的地方连人带马摔倒了,简上前执意帮忙,这使扭伤了筋骨的罗彻斯特先生对简有了第一次的印象。这个情节很吸引人,是小说进行的必要。但笔者宁愿将这一情节看作是一个象征性的置换:即男人的身体必须为他所屈服的对象的性的力量付出一定的代价,这种代价又是男性对阉割的置换,即表现为截肢或肢体受伤。换句话说,在罗彻斯特先生出现之初,我们就看见他的身上承载了作者激情的记号,这是一个身体对另外一个身体的激情积聚的铭刻。而这样做的客观效果是罗彻斯特先生的身体被打上了标记,使我们有意识地记下他的身体,就像奥德修斯脚上的记号一样,有了下文。

同样,在小说的结局处,作者安排了这样的故事情节:罗彻斯特先生瞎了眼,也断了手,没有了钱,可简却义无反顾地回到爱人的身边,这使简成了她的主人罗彻斯特先生的甜心依靠,最后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有人在研究中指出,小说情节的安排特别是最后的安排完全体现了简对权力的欲望。小说的最后正是她的权力的赢得。笔者认为权力的欲望往往与身体的欲望、认知的欲望是交织混合在一起的。如果这时谈简的权力欲望,那么她对于身体的渴望也是很明显的(没有对身体的渴望,像简这样纯真的女性对控制罗彻斯特先生的权力就不会产生欲望)。我们发现,在结局中罗彻斯特先生的伤残是相当厉害的,他永远地失去了一只手,阉割的置换,那是他臣服于他爱的女性的一种预言。而两只眼睛几近全瞎,虽然故事最后他的一只眼有转好的迹象,但以一种不成熟的逻辑看,这样的安排是激情仍在的女性对男性身体惩罚的寓言,是假借上帝之手惩罚罗彻斯特先生以前沉迷于女色的荒唐生活和他对神圣婚姻生活的不敬。所以,小说最后罗彻斯特先生“怀着激动的心情再一次承认,上帝已经用仁慈减轻了裁判”。[9]

上面这些都毫无例外地体现了身体在小说叙述中展露的是人很自然的一部分天性,但是忽略或删除身体的表现而一味强调精神的高尚是会使文学作品失去应有的意义的。稍不留神,身体总会显现出它的意义。因此我们应该在文学中试着思考调整叙述与身体的关系,唯其如此,文学作品才更能成为反映“人”的东西。

参考文献:

[1] [2] [6](美)彼得·布鲁克斯. 朱生坚译.身体活——现代叙述中的欲望对象[M].北京:北京新星出版社.

[3] [4] [5](英)夏洛蒂·勃朗特. 吴钧,陶西海译.维莱特(译者序)[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7] (美)伊恩·P·瓦特.高原、董红钧译.小说的兴起[M].上海:三联书店,1992:289.

[8] [9] 夏洛蒂·勃朗特. 祝庆英译.简·爱[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