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时刻,我总会想起《古诗十九首》。

有人说,凡是见过《古诗十九首》的人,无不被其中温文尔雅的态度和高尚的精神气质所吸引。初读时,我还是个中学生,那时正是疯狂迷恋诗歌的年纪,虽然天天抄抄写写的都是所谓的现代诗,但《古诗十九首》的那种美,让人一见钟情,从此无法忘怀。

后来,读大学期间,我偏爱逻辑思维强的理论文章,极少再碰诗歌,但一想到文学作品,特别是古典诗歌,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古诗十九首》。

近日再读《古诗十九首》,依然感觉身心舒适。《古诗十九首》虽跨越千年,但好似故人娓娓道来,没有丝毫“隔”的感觉。

《古诗十九首》是内敛的。人生在世,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特别是在交通不便、时事混乱的年代,“生离”相当于“死别”。离别是从“行”开始的,“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走啊走啊走,一直在不停地走,就这样与你生生分离;从此你我之间相隔千万里,我在天的这头,你在天的那头;路途艰险又遥远,哪里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人生之所以伤离别,是因为韶华易逝、岁月倥偬。特别是所爱之人要“行行重行行”,不管是“青青河畔草”,还是“郁郁园中柳”,都只落得有花无人赏、有柳难留人。面对这样的人生悲凉场景,《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并没有哭天抢地,到了最后反而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好好吃饭,比啥都强。这看似寻常的祝福对方与自我的勉励之词,说得普通,说得简单,说得平常,但感情之浓烈、回味之悠长,早已胜过高声呐喊。

《古诗十九首》是美丽的。人们常说,美人如玉,可惜玉不陨,但人会凋零。是英雄,必然迟暮;是美人,就会白头。“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如此美丽佳人,因为“荡子行不归”,才会“空床难独守。”如果说“盈盈”和“皎皎”在描画美人的风姿,那么“娥娥”和“纤纤”则同是描绘美人的容色。正如王国维所说的“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古诗十九首·青青河畔草》中的人美,思念更美。“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走啊走,你走向了远方。虽然只相隔了一条河,但也只能相视无言。你知道吗?庭院里的那株奇树,绿叶衬托着繁盛的花朵。(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我攀着树枝,摘下了其中一朵,想把它赠予你。可是,花香填满了我的衣袖,却无法送到你的手中。(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不是我忘不了你,而是,我还想等你。无论你走得多么远,也走不出我的思念(出自歌曲《望月》)。

《古诗十九首》是人性的。苏轼说过:“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生在世,不过是一阵扬起的灰尘,终究隐入尘烟、走向坟墓。《古诗十九首》早已对生命有了通透的把握,无论是“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还是“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都明明白白地写清楚了人生的有限和无可奈何。面对人生的诸多遗憾,《古诗十九首》写出了真正的人性:“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写出了人生的无奈与迷茫;“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写出了人性对天性的对抗——人们希望通过蜡烛的光明拉长白昼,从而增加生命的密度和长度。更多的时候,《古诗十九首》说出了别人不敢说的话:“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曹旭说:“当人性没有觉醒的时候,说不出这样的话,因为那时候天还没有亮。”所以,《古诗十九首》之前的《诗经》里没有人说,《楚辞》里没有人说。而《古诗十九首》之后,才有人说。如唐代诗歌中的“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如“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如“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

内敛的、美丽的、人性的《古诗十九首》,唤醒了人的自觉,把人生和人性写得最为通透。人到中年,难免伤春,《古诗十九首》便成了我最好的知音。

作者单位:甘肃省岷县教育局

责任编辑: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