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虚实交替的手法是村上春树短篇小说的显著特点。本文从禅宗美学的“默游”说和“反常合道”现象,解读其虚实手法的美学意味。说明村上用这种手法表现了主观感觉的真实性,象征地表达了他对人类生存状态的思考。

[关键词] 村上春树 短篇小说 禅宗美学 虚实手法

虚与实构成美学中的两大体系。虚来源于幻想,实来源于真实的物质。虚与实互相贯通,缺一不可;无实便无虚,无虚,实便显得单一晦涩。小说中的实指对实景的真实描写,这实景包括眼前之景、之形、之境;虚则指由实境诱发开拓的审美想象空间,包括对情、神、意的体味。虚实交替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短篇小说的一大特色,他的小说“或虚或实,虚实莫辨。”[1],作家在虚实交替之间展现人物的精神自由,这种自由给生命的体验带来审美愉悦。本文欲从禅宗美学视域,以村上短篇小说《烧仓房》、《跳舞的小人》、《行尸》等为例,探析其虚实手法的审美意味。

村上用人物奇特的行为命名了这篇小说《烧仓房》。小说中“她的恋人”大约两个月烧一处仓房,他“泼上汽油,擦燃火柴,转身就跑,从远处用望远镜慢慢观赏,(警察)根本逮不住。”[2],烧一处仓房连十五分钟都用不了。他讲完烧仓房的计划后,“我” 察看了周围的十六处仓房,等了近两年时间实际一个也没烧掉。仓房的确没烧,村上说这“是在心田一角忽然静静燃烧的仓房”。[1]小说中“他” 的描述逼真,烧仓房是虚。同篇小说中女主人公的“剥橘皮”与“烧仓房”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和“她” 在酒吧闲聊,看着“她” 坐在眼前高台后“剥橘皮”。“她左边有个小山般满满装着橘子的玻璃盆,右边有个装橘皮的盆——这是假设,其实什么也没有。她拿起一个想象中的橘子,慢慢剥皮,一瓣一瓣放入口中把渣吐出。吃罢一个,把渣归拢到一起用橘皮包好放入右边的盆。”[2] “她”可以如此反复地做一二十分钟,坐在一旁的“我渐渐觉得现实感从自己周围被吮吸掉了。”[2]“剥橘皮”与“烧仓房”的操作者人未动,心在动,他们的精神进行着大跨度的想象活动。人物在现实与虚幻之间来往穿梭。这种精神的游历他们做得自足圆满、自由畅快,成为心灵的游乐。“他”的解释可作为两人精神畅游的缘由:烧仓房是为了维持一种“均衡”,有了这种均衡,“我们的同时存在才成为可能。”[2] “在禅宗美学看来,人的生命是圆满自足、透脱自在、清净光明的,而审美活动就是一种圆满具足、自在任运、绝妄显真的生命活动,一种活生生的人的最高生命存在方式。而想象活动正是这种生命活动(审美活动)存在的基本方式。”[3]

曹洞宗僧人宏智正觉倡导“默照禅”,提出“默游”一说。“所谓‘游’乃指一种自由自在的精神活动,而‘默游’乃是静坐默究中的一种生意盎然、自在任运的内心活动,实系一种直觉体验中的审美想象活动。[3] “默游”也是禅对事物的特殊思维方法和感觉方式。“剥橘皮”和“烧仓房” 的主人公在默游中体会到自我的存在,灵魂的自由,生命的生机盎然。“默游” 延展了时空结构,在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实与虚)之间的往来让生命从有限达到无限;通过在无限中的“默游”“达到对真如法性的领悟,对内在生命的把握,以进入‘如月夺夜’那样‘皎然莹明’的恬然澄明的禅境——审美境界。”[3]从而使一个人从迷惘到觉悟。

小说第一句话就告诉读者《跳舞的小人》中的小人从梦中出来。他在梦中与“我”跳舞的情形历历在目,梦境如真境。随后“我”再没梦见过小人,他却完全进入到“我”的现实生活中。 “我”是没有什么才能的平庸之辈,很难令女孩一见钟情,他帮助“我” 得到中意的女孩子。小人愿意进到“我”的体内助我跳舞,小人在体内,“我”潇洒地、酣畅淋漓地跳舞。“我” 和女孩进展得异常顺利,“我”们跑出舞厅,当搂抱着美如梦幻的她时,从她的鼻孔中爬出“软乎乎胀鼓鼓”的白色大蛆,蛆爬过她的嘴唇、喉部、眼睛、头发,最后腐烂的脑浆、浆糊状的肉,脓、蛆四溅。“我” 咬紧牙关紧闭双眼,不敢出声,任臭气直冲鼻腔。再睁开眼睛时,“我” 正和娇媚的女孩接吻。“我明白自己战胜了小人。”[2]梦与现实交织在一起,现实与意识的界限突破,意识活动侵入到现实的场景。小人是“我”内心中的另一个“我”,寄托着“我” 的部分理想,是对现实有更清醒认知的“我”;他不停进出我的身体,跳出时会成为另一个存在审视“我”自己;这小人让“我”的内心,毫无保留地摊开在现实中。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一个小人,他是心灵从逻辑(概念)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产物。小人的出现是主体用直觉对现实世界的直接触摸。“从哲学角度来看,这是人思维的超越,是对人自我意识的肯定”。[4]

《行尸》中的人物是两个相爱,即将结婚的年轻人。在结婚前,男子嘲笑女孩恶毒谩骂。忽然,男子感到头痛欲裂,女子伸手去摸男子的脸,他的皮肤竟然“吐噜噜”掉下来,露出血淋淋的红肉……女子大叫。惊醒,原来是一场梦;噩梦醒来,女子无法摆脱梦境的真实感,“她闭起眼睛。梦仍在继续。”[5]梦与现实没有了界限。小说人物在梦与现实之间来往,以虚衬实,以虚写实,虚实结合,凸显出梦醒后的浓重悲哀。这种虚实莫辨成为人类处境的一种隐喻,看似荒诞离奇的描写,实则合于情,合于境而合道。作者的感觉是他进行想象活动和虚构的出发点,颠三倒四的想象世界用来竭力表现主观感觉的真实。

皮朝纲先生分析了反常合道在文学、绘画等艺术中的运用。“所谓反常合道,就是异乎常规,合乎常理。所谓反常,就是表面上看起来似乎违反人们习见的常事、常理、常情;所谓合道,就是实际上反而深刻地表现了人们的心理和情感逻辑。如果从审美心理学的角度审视,反常合道乃是艺术家的情感的一种特殊的反常的表现形式。所谓情感的反常表示,是指艺术家对人和事的审美体验,以违背一般的生活常理和思维逻辑的形式表现出来,其主要表现是情感的外在形态与情感的内在体验(审美体验)不相一致或互相悖逆。在艺术里,反常表现形式比正常表现形式常常具有更浓的审美趣味与更大的审美吸引力。”[3]

反常合道是禅宗冲破逻辑思维的束缚,用另一种眼光来看问题的表现。这种怪诞正是禅宗美学思维的追求:抛弃一切形式主义、传统主义,使精神直接暴露,表现了情感的合乎逻辑。从禅宗美学审视村上的虚实交替、荒诞离奇的手法,是反常却也合道。细细品味会跳舞小人的荒诞不经,《行尸》中男子的有悖于常理,觉得他们触摸了我们内心中某些真实的感觉,反映了人类存在常面临的一种处境。无须说,这一现实性(Reality) 源于我们对于都市‘黑暗’的‘惊惧’。”[6] 现实与虚幻、梦境与当前之境的关系表达了我们现代人内心的情怀。“那些‘异人’未必不是怪诞与残酷、割裂与错乱所在皆是的现代都市的隐喻,未必不是都市人隐秘而真实的生存感受的象征。”[7]

村上在小说里为读者构筑了虚幻的非现实的空间,他用隐秘性的、象征化的东西表达了语言无法表示的精神境界的深沉意义,在这里非逻辑的东西正是最合逻辑的东西,小说家用它曲折婉转地表达了人物未吐露的心理,深挖了事物隐藏的本质。小说中虚构的世界基于现实,反映了人生和社会,因而具有美学意义和价值。

参考文献:

[1]林少华. 现实与非现实之间.萤[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9,8.

[2]村上春树,林少华译.萤译[M].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9,8.

[3]皮朝纲. 禅宗美学史稿[M]. 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1994,12.

[4]刘倩. 浅析禅宗中的美学思想[J]. 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1,1.

[5]村上春树.电视人.林少华译[M].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9,8.

[6]川村凑. 如何阅读村上春树 [M].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9,8.

[7]林少华. 叩问主体性:“我”自身的失落. 电视人[M].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9,8.